是項州保護他離開的嗎?可是在這之后,又是誰呢?
姜恒把想不清楚的記憶,勉強自圓其說了一番,認為是項州保護他到王都洛陽,再帶著他,逃出了都城。
羅宣只是安靜地聽著,末了,望向扔在榻畔架子上的那面,以黃布包著的金璽。
“就是這樣?”羅宣忽然說。
“是……是。”姜恒竭力點頭,劇痛再次襲來,“我記得……是這樣。”
羅宣起身,手指拈了藥粉,但比前幾次分量都少,摸上了姜恒的臉頰。
羅宣的手就像一只鐵手般,卻是溫暖的,被撫上眉眼、口鼻時,姜恒不住發抖,想握住他的手,從中得到些許對抗病痛的力量。
“還有隱瞞嗎?”羅宣毫無感情的聲音道。
“沒有。”姜恒握著羅宣的手,突然察覺到了什麼。
接著,羅宣扼住了姜恒的喉嚨,左手收緊。
姜恒:“……”
一瞬間,姜恒血液上涌,頭腦一陣陣發漲,羅宣的手就像一把堅固的鐵鉗,挾住了姜恒的咽喉。
他的眼神異常平靜與冷漠,姜恒正要掙扎,剎那間,他從羅宣的眼神里,想起了一個人。
耿曙。
無數記憶的碎片猶如碎影般掠過,耿曙被箭矢釘在樹上,遠遠地看著姜恒,正如這一刻,羅宣的眼神。
那是一種面對結束的平靜,深邃的眼中是一潭死水。
姜恒想起了耿曙,也想起了雪崩前的最后一刻,自然想起了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一件事——耿曙已經死了。
于是姜恒忽然不再掙扎,放開了握著羅宣手腕的手,坦然合上雙眼,緊閉嘴唇。
第24章 鬼先生
羅宣扼緊了姜恒的喉嚨, 房中一片寂靜。
翻倒的藥碗在桌上漫了一攤水,滴下地來,一滴、兩滴、三滴……時間慢慢過去, 姜恒臉色變得鐵青, 手腳不自然地開始抽搐, 胸膛猛烈地抖動起來,呼吸到不了肺中, 開始全身緊繃,即將失禁。
他咬緊了牙關,緊閉的雙眼前一片黑暗, 黑暗中又有大片大片的光, 就像花一樣四處綻放, 化作閃電, 化作驚濤駭浪。
時間流逝,姜恒抽搐的身體,慢慢安靜了下來。
羅宣忽然改變主意, 撤回了手,低頭看著姜恒,姜恒已經沒有呼吸了。
旋即, 他隨手一指,點在了姜恒胸膛前, 姜恒好不容易長好的肋骨再次折斷,隨之一股近乎穿透孱弱身軀的巨力,以隔山震地的內勁傳遞進他胸腔中, 猛地將肺腑一壓。
剎那間, 姜恒在昏迷中呼出一口瀕死的氣息,猶如溺水的人, 緊接著猛烈喘起氣來。
羅宣手指間,匕首打著旋,以匕尖挑起姜恒的眼瞼,姜恒的瞳孔快散了,幸而依舊未曾完全死去。
羅宣以匕首尖輕輕地刺進姜恒眼眶一側,只要稍一用力,便能挑出他的眼珠。
但他又忽然停下,沒有下手,皺眉想了一會兒,以匕縫貼著他的鼻梁比畫,再換到耳朵。
割哪里感覺都不對。姜恒的臉就像一具精致的玉雕,毀掉任何一部分,都仿佛破壞了這老天爺造化之下的杰作。
何況剜掉兩眼,讓他當個瞎子,只會給羅宣自己添麻煩。
“算了。”羅宣自言自語道,坐到一旁榻上,沉默片刻,繼而無聲躺下,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頭。
雨水從屋檐落下,不時一陣風吹來,打在窗格上,透入陣陣水汽。姜恒的呼吸恢復了,逐漸變得均勻,經歷數次死亡后,終于回到了人世間。可活著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仍需漫長時間證明。
滄山雨季,這場雨一下就是十天。
姜恒再一次醒來時,發現羅宣正在脫自己的衣服。
疼痛感較之上一次蘇醒時又有緩解,姜恒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想起最后昏迷前,羅宣那朝他毫不留情,宣告死亡的左手,他不敢說話。
但今天,羅宣把左手背在身后,只用右手碰他。
他先將姜恒脫光,衣服解開,鋪在榻上,眼里帶著冷漠,右手握著浸了熱水的濕毛巾,擦拭姜恒的身體。
他的動作有條不紊,仿佛姜恒成了一截木頭、一具動物的死尸,或是其他毫無生命的、冷冰冰之物。
姜恒瘦得皮包骨,奇怪的是,臥床這段時間,他竟沒有餓。
“你叫羅宣嗎?”姜恒終于說道。
羅宣不答,為姜恒擦過身體,拉起被子,將他蓋好。又躺到另一張榻上去。
姜恒腿上,那鉆心的痛已漸消,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陣的鈍痛,鈍痛感令人更為難受,睡不著,也集中不了精神,反復襲來,讓他整夜發狂。
天亮時,雨聲依舊。第一縷陽光照進來時,羅宣忽然醒了,翻身下床,出外洗漱。不片刻再回來,拿著一碗刺鼻的藥湯,右手手指抵著蘆管一頭,慢條斯理地喂給姜恒喝。
“我……我自己能喝。”姜恒聲音發著抖。
羅宣終于與姜恒的視線對上了,示意他喝。
姜恒強撐著起來,端起藥碗,喝了下去。
“你到底想死,還是想活?”羅宣眉頭微擰,實在看不透姜恒。
姜恒喝下那碗藥,茫然地說:“我不知道。”
羅宣撤走藥碗,姜恒看著他的背影,說:“我……我想起來了,我哥也許死了。”
話音落,姜恒胸腔一陣翻江倒海,剛喝進去的藥又“哇”的一聲,吐了出來,他坐在床上,難過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