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迄今朝廷并無知會,若流民百姓所言非虛,如今洛陽城外一定全是逃來的中原難民,背后還有驅趕著他們的軍隊,明天應當不祭祀了罷?
姜恒做好年夜飯,越想越不安,到初更時,耿曙還沒有回來。
他只得裝上吃食,提著食簍與酒,出去找耿曙的下落。
果然,御林軍全被派去了寒風料峭的洛陽外城城墻,城墻下到處都是氣喘吁吁的御林軍老人,以及城中臨時招募來的婦孺,正在運送有限的物資。
姜恒心中一驚,想起潯東城外,三年前的大戰,這是他有限的十二年歲月里,第二次經歷戰爭了。
“哥!哥——!”姜恒大喊道,他匆匆忙忙爬上城樓去。
這座城的城墻實在太老了,比御林軍士兵以及朝中的大臣們還要老,已有近百年無人修繕,稍一用力,磚階便要往下垮。
“姜大人!您慢點!”有御林軍認出了太史大人,忙道,“當心摔了!”
姜恒帶著簍子,磕磕碰碰上得城墻去,嘈雜聲音中,忽然一聲不悅的熟悉呵斥。
“恒兒!”
那是耿曙的聲音,姜恒一抬頭,險些摔下去,耿曙便驀然伸手,拉住了他。
“你又來做什麼?!”耿曙十分粗魯,讓姜恒站到自己身后,仿佛在御林軍同僚面前,耿曙就變了個人一般,不容任何人挑戰自己的權威。
“我來給你送吃的。”姜恒笑道,“做了不少,大伙兒一起吃罷。”
年輕人都被編進了耿曙這一隊里,耿曙如今也是個小隊長了,帶十個人,實在走不開,在城墻上搬運防攻城的油鍋,忙得渾身是汗。
姜恒說:“你們在做什麼?我看看……”
“別——”耿曙來不及阻止姜恒,姜恒卻已走上城頭,剎那靜了。
狂風里,旗幟獵獵飛揚,城外,則全是遠道而來的大軍。梁國軍隊占據了山腳與郊野,鄭軍則占領了結冰的溪流,近三十萬軍隊黑壓壓地卷地而去,軍營上起灶的火光,猶如天際的繁星。
姜恒:“……”
耿曙本不想讓姜恒擔心,奈何已被見到了,只得說:“他們在城外就地扎帳,也未必就打進來,只等待郢、代二國軍隊,前來會合。”
姜恒說:“沒有使者進城嗎?”
耿曙答道:“沒有,都知道勸不走,這是要進來搶人了。王那邊怎麼說?明天祭祀取消了罷?”
姜恒緩慢搖頭,望向御林軍余眾,眾人卻覺一個十二歲的小孩與他十四歲的哥哥討論國家大事,甚是有趣滑稽,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打不起來的!”有人說道,“別怕,說不定過個幾天,他們就走了。”
姜恒卻感覺到了危險的信號,再看耿曙,耿曙也安慰道:“趙將軍正在巡城,咱們先按兵不動,也沒必要出城決戰。”
決戰?姜恒哭笑不得,八百御林軍,都是些白發蒼蒼的老頭,守衛了一輩子晉王室,如今連劍也拿不起來了,全部派到城墻上,二十五步一個人,連城墻也站不滿。
外頭卻有三十萬虎視眈眈的軍隊,他們在等雍國軍隊嗎?雍人一到,洛陽勢必將成為戰場,屆時城中會成為人間地獄。
姜恒說:“他們一定都想趁機帶走王,只是誰也不敢先下手攻打洛陽。正在等王出逃,說不定可以利用這一點挑撥雙方,讓他們退兵。”
耿曙說:“怎麼退兵?不可能!坐吧,吃了年夜飯,你就回宮去。
”
姜恒心念電轉,從王都內眾多史書中所學、在潯東讀過的諸子百家,這一刻發揮了作用。
“我可以去出使,”姜恒忽然道,“告訴鄭國軍,王愿意走;再告訴梁國軍,王跟著他們走,再偽裝成王,讓兩隊人先后來接,你再去報信,趁夜讓他們混戰……”
“休想!”耿曙根本不想聽下去,怒吼道,“你瘋了!”
姜恒急切地說:“能行!哥哥!”
姜恒把耿曙拉到一邊,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腦子里逐漸成型,對方要的不就是姬珣麼?只要喬裝打扮成姬珣,先約好跟鄭國人走,再通報梁國,就說人被搶了,讓梁軍速速去截……
……夜黑風高,兩邊一打起來,替身趁機脫逃,這麼一來,誰也不知道天子在誰的手里,兩方勢必互相猜疑。
但耿曙并不關心天子的安危,他只關心姜恒。
“我要揍你了,”耿曙認真地說,“不要再讓我動手。”
姜恒只得不說話了。
耿曙摘下頭盔,扔到一旁,讓部下們圍過來吃飯。姜恒想到三年前的那一巴掌,不敢再說,心思忐忑,想了又想,雖知自己的計劃漏洞也有許多,譬如怎麼假扮天子、讓誰去救、能不能成功、逃掉以后躲到哪里去等等……
耿曙分了酒,說:“來,弟兄們喝酒罷。”
一眾年輕人便紛紛舉酒碗,姜恒也得了小半碗,耿曙朝姜恒說:“你還沒長大,不能多喝。”
姜恒見氣氛緩和了些,顯然耿曙已不生氣了,耿曙卻以為自己說了重話,讓姜恒心里不好受,酒碗與他輕輕碰了下。
“怎麼?”耿曙說。
“我長大了。”姜恒抗議道。
眾人都笑了起來,耿曙隨口道:“長大了也是小孩。
”
大伙兒把那壇酒分了,開始吃姜恒做的煮羊肉,耿曙多為姜恒留了些,余人也不好意思來分太多他們的口糧,畢竟大伙兒吃的都有限,應個景后,便紛紛散開,前去巡城墻,執行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