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肅靜,姜恒說道:“誰再膽敢冒犯吾王,上前一步,就地問斬,以謝天下。”
“是。”耿曙答道。
剎那殿內鴉雀無聲,耿曙個頭已長得甚高,身材筆挺,眼神里帶著一股凌厲的氣勢。使臣頓時不敢造次。
這不比兩國交戰,不斬來使,天子雖已式微,卻依舊是天下之主。若以“冒犯”為由,將他們當場斬殺,各國也只能接受。
使臣們緩慢退到階下,姬珣浮現出一絲嘲諷的笑意。
“都退下罷,”姬珣說,“我自然心中有數。”
“雍國特使,汁綾公主到——”殿外通傳。
所有使者霎時間就變了臉色,只見殿外快步進來身披黑斗篷的一名年輕女子,摘下斗篷時,容貌清麗,猶如讓昏暗的殿內隨之亮了起來。
那女子一身武服,皮膚白皙,不過二十來歲,她先是掃視殿內,一眼仿佛便明白發生了什麼事,走到階前。
姜恒深呼吸,姬珣卻稍稍側身,朝他一擺手,示意無妨。
耿曙見狀退到一邊,那美貌女子先是跪伏在地。
“吾王進飯幾何?寢休幾辰?天下萬民,無不惦記天子。得蒙召見,榮寵何極。”
“都好。”姬珣答道,“汁綾公主起。”
汁綾這才起身,鄙夷地看了眾使臣一眼,接著,趙竭也進來了。
趙竭闊步而入,走上御階,背手,身后握腕,兩足略分,立于姬珣身側,猶如一座山巒。
汁綾帶著笑意道:“吾王,兄長請天子到落雁城做客,特命我前來,守護天子安全,請王起駕,移步雍都。”
五國特使齊聚,一時無人開口,沉默之中,姬珣緩緩開口。
“回去告訴汁琮,也告訴你們的王,”姬珣道,“我哪里也不去,若戰火燒遍天下,自當也燒到洛陽,屆時,天子當與萬民同死,退朝。
”
冬日,黃昏如血,姜恒挾著這日的帛絹出來,耿曙已等在門外。
“今天晚上,我就去把他們全殺了。”耿曙摘下頭盔,說。
姜恒色變道:“別!殺特使有什麼用?”
耿曙顯然對今日朝上那一幕還有氣,姜恒說:“雍國一旦進關,四國大軍就會進駐洛陽,遲早都會來的。只要汁琮不進關,他們未必有這麼大膽子。”
玉璧關現在還在雍國的手里,自從當年琴鳴天下后,汁氏便牢牢把守著通往北地這唯一的關隘。四國如今想重奪玉璧關,將雍國大軍趕回長城以北,便勢必取道洛陽北上,打一場硬仗。
這些天里,姜恒翻閱了十年前的軍事文書,大概估測過,代、鄭、梁、郢足可召集五十萬大軍。雍軍則擅騎不擅步,越往南推進,山嶺與丘陵之地,對騎戰就越不利。遑論郢國還有長江天險與十萬水軍,汁琮若聰明的話,不應在此時出關南下,與聯軍打仗才對。
耿曙沉默片刻,三年時間,他也慢慢地將洛陽當成新的家了,只要姜恒在,這一切就與潯東沒有什麼不同。
“我們要走嗎?”耿曙說。
“走到哪里去?”姜恒反問道。
潯東的一幕幕仿佛仍在眼前,耿曙在這一刻,忽然明白了昭夫人當年的抉擇。
“是,留下罷。”耿曙點頭,哪怕天下之大,亦無處可去。三年前,他們逃離了潯東,如今若再逃離洛陽,那麼終他與姜恒一生,都將在這片茫茫的大地上四處流浪。
他們又看見了趙竭,而這次趙竭是特地來找兩人的,示意他們跟著自己走。
姬珣正在寢殿中等待著他們,進入后,趙竭轉身,關上了門,守在門外。
姜恒本以為姬珣想說幾句關于今天朝廷上的話,但他依舊保持了安靜——什麼也沒有說,帶著笑意注視兩人。
“近日如何?”姬珣說,“比第一天來洛陽,你倆都長大了。”
姜恒正要行禮,依據禮數感激天子垂問,姬珣卻道:“不必再拘禮了,起來罷。”
漫長的靜謐后,姬珣悠悠嘆了口氣,說:“你看清楚今天那位雍國特使了?”
姜恒只得答道:“是。”
姬珣端詳姜恒面容,仿佛想到了什麼,卻沒有說。
“我不知能否守護洛陽周全,”姬珣說,“趙將軍也不知道,我不會讓汁琮挾持,當他的王旗,但你們不一樣。姜恒,你與耿曙,這就跟著汁綾公主回去,稍后我將修書一封,托雍國王室代為照顧你們。”
姜恒:“!!!”
姜恒轉頭看耿曙,耿曙卻在此刻擔起了決定兩人命運的責任,脫口而出道:“雍是敵人,我們不去。”
姬珣一怔,解釋道:“你們的父親,乃是雍國的國士,雖然我對汁琮兄弟二人之舉不認同,但念在耿淵之德,汁琮定會善待你們……”
“正因如此,”耿曙說,“我才不去,我不稀罕什麼國士,他們想毀了我們的家,我怎麼能認賊作父?”
姜恒沒有明白耿曙言下之意,這是他們在一起許多年來,耿曙第一次沒有征詢他的意思,便脫口而出,下了決定。
但耿曙的話,也正是他想說的。
耿曙又道:“他們會讓恒兒做許多事,想讓恒兒為雍國賣命,我爹已經付出了自己的性命,我倆都不是他。我們不欠雍國的。”
姜恒點點頭,說:“我哥說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姬珣的眼神變得更溫柔了,接著,他點了點頭,說:“與趙將軍所想的一般,這樣也好,那麼,無論昭夫人是否回來,你們隨時都可以走,不必再管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