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呢?”耿曙問,“我們是來見他的。”
姜恒正要以眼神示意耿曙,天子一定在休息,孰料那年輕人卻道:“我就是天子姬珣。”
他看著姜恒,做了個手勢,說:“卿今歲幾何?”
“九歲。”
在姜恒的想象之中,天子本該是個花白胡子垂到胸前、偉岸尊嚴的老人,事實竟如此年輕?!
姬珣看了身側武將一眼,武將卻沒有回應,姬珣又伸出手,撫摸天月劍,低聲道:“不容易,耿淵的孩兒,你幾歲?”
“十一。”耿曙到姜恒身邊,陪他跪下,“我娘是聶七。”
“你須得改換個名字,”姬珣自言自語道,“否則天下要殺你的人太多,不可再姓耿。”
“我行不改名,”耿曙冷淡地答道,“坐不改姓。”
姬珣又笑了起來,姜恒卻驚呼道:“王,當心!”
姬珣的手指摸到天月劍劍鋒,只稍稍一觸,便淌下觸目驚心、殷紅的血來。“天子傷,天下慟”,姜恒大驚,要上前察視,那武將卻在黑暗里傳來劍出鞘之聲。
姜恒不敢再動,老老實實地跪著。姬珣又道:“不打緊。你娘既是聶七,隨母姓又有何妨?五年前你們的父親琴鳴天下,四國只想朝耿淵之后討回這筆血債,你若死了,便無人守護你幼弟,何必逞一時意氣?”
耿曙這次沒有再堅持,姜恒隱隱約約,從母親曾經零星的片言只語中猜到過少許,卻沒有多問,轉頭看著耿曙。
姬珣又淡淡說:“賜你一個新名字……”
耿曙說:“如果一定要改名,我想叫聶海。”
姬珣也不在意,遂道:“就叫聶海罷。至于姜恒,世人不知你來歷,如今知道的活人……除了你娘之外,也不過我二人與項州,便不必再改。
”
“知道了。”耿曙說。
姬珣說:“昔時我等受姜家之恩,如今更受昭夫人之托,自當善待。洛陽就是你們的家,趙將軍將守護你二人,不必再擔心受怕。”
“吾王萬歲。”姜恒恭恭敬敬,朝姬珣磕了頭。
只見武將終于起身,走到陽光下來,居高臨下地打量二人,姜恒起身,與耿曙跟隨在他身后,離開正殿。
耿曙想朝姬珣討要天月劍,姜恒卻拉了拉他的袖子,只見晉天子還在對劍出神,此時不宜打擾他,有許多話,再慢慢地說、慢慢地問不遲。
耿曙一瞥之間,已將那武將全身裝束盡收于眼底,他的身材高瘦,目光里帶著不易察覺的冷血,手腕粗壯,五指有力,就像一名訓練有素的殺手。他的腰畔系著腰牌,上書二枚篆字“趙竭”,想必是守御天子姬珣的上將軍。
他始終沉默,將兩人帶到西宮前,一指寢殿內,修長的手指又畫了個圈,示意這里是他們的地盤了,可以隨意。
“你是啞巴?”耿曙忽然問。
趙竭轉過頭,一瞥耿曙,這時姜恒感覺到了危險,正要讓耿曙退后,趙竭卻稍一點頭,走了。
留下耿曙與姜恒二人,對著偌大冷冷清清一寢殿,相顧無言。
“這里以后就是咱們的新家了。”耿曙說。
一切來得太快,姜恒尚未回過神來,這一路千里之遙的奔波,竟驟然就此告一段落。
“對……對,”姜恒說,“有地方住了。”
這些天里,他們風餐露宿、片瓦遮頭的生活結束得太過突然,導致姜恒像在做夢一般。
耿曙長長舒了口氣,檢查四面的高墻,當然,再也沒有人知道他是誰、躲在什麼地方,也不會有仇家來追殺兄弟倆了。
他走進寢殿里,放下破破爛爛的包袱,說:“先歇會兒吧,這一路上,提心吊膽的,當真也太累了。”
姜恒站了片刻,忽然歡呼一聲,跑到墻邊,說:“新家比咱們以前的家要大!”
“嗯。”耿曙坐在廊下,儼然已有了小大人的模樣,眼里帶著笑意,注視姜恒在院落里跑來跑去。
這是昔時洛陽晉妃所住之地,上一位晉妃也即姬珣之母病死后,西殿便無人再來管理。
姬珣已近而立之年,卻無子嗣,天下如今再不奉洛陽為都,諸侯王自然不來催他,樂得看他盡快絕后,王位無人繼承。
各諸侯所貢錢糧一年比一年少,到得近幾年,更是猶如趕乞丐般,打發走上門討要貢奉的天子使者。如今洛陽城中,不過寥寥八百兵員,侍者并王都官員未及五百,全靠王都周遭田地,以及四百里外晉天子發家之處嵩縣,出產的糧食養著。
宮殿多年無錢修繕,值錢的擺設都被侍人拿去典當。但在姜恒眼里,這已經是個壯闊而威嚴的小天地了。
院中雜草叢生,長滿了野花,姜恒依次看去,耿曙脫了上衣,打著赤膊,嗅了嗅,得盡快洗澡洗衣,朝姜恒道:“過得幾天閑下來了,我再去除草。”
姜恒說:“別,讓它們長著罷。”
姜恒想爬墻,耿曙卻皺眉道:“下來!這兒不比家里!”
姜恒去看院中那口井,耿曙忙起身道:“別去!當心掉下去!怎麼就坐不住?”
姜恒逛遍了整個院子,耿曙忽然就郁悶,兄長的威嚴仿佛伴隨著這一路上的旅行,慢慢地消散瓦解,姜恒也開始不怎麼聽他的話了。
第15章 天子宴
姜恒又快步跑進殿內,打了幾個噴嚏,只見里頭有一破舊屏風,一張平榻,上面什麼都沒有,后殿有條走廊,通往另一個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