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恒又笑了,項州的目光便挪到他的嘴角上,眼睛微微一瞇。兩人在河畔消磨了一下午,釣起不少魚來,及至離開前,項州朝姜恒伸出手。
姜恒便與他拉著手,項州將魚竿搭在肩上,順勢躬身,摟過姜恒的腰,把他抱了起來。
姜恒已經九歲了,但項州身材高大,抱起他時仍不顯累贅,反而是姜恒有點不自在,笑道:“我自己能走。”
“你兩歲那年我就抱過你了,”項州說,“這下倒是難為情了?”
姜恒一怔,說:“我不記得了,你以前也來過我家麼?”
“常來,”項州答道,“只是你不知道。”
到得屋前十步外,項州便主動將姜恒放下地。
“哥!”姜恒嚷嚷道,“我們釣回來很多魚!晚上有魚吃了!快來看!”
項州朝姜恒做了個“噓”的動作,示意別打擾了他們。
夕陽西下,耿曙練完一套黑劍心訣、一套天月劍訣,俱是姜昭畢生所學。
“學會了?”姜昭輕輕地問。
“我不知道,”耿曙說,“勉強全記住了。”
姜昭出神地看著耿曙。
耿曙忽然問:“接下來呢?去殺誰?”
姜昭一怔,旋即明白過來,答道:“不,不殺人。”
耿曙沉默片刻,只聽姜昭又說:“從今往后,恒兒就交給你了。”
從姜昭開始口授天月劍訣那一刻起,耿曙就已猜到了幾分。這一刻,他只是簡單點頭,說道:“知道了。”
姜昭在落日之中猶如一尊雕塑。
耿曙知道她仍在擔心,他沒有遲疑,說道:“我發誓。”
“不必了。”姜昭輕描淡寫地說。
“我發誓,”耿曙卻堅持道,“以我爹耿淵天下第一刺客的名頭發誓,以我娘的名字發誓,哪怕我粉身碎骨,也會護恒兒周全,從今往后,恒兒就是我的性命,你放心罷。
”
那一刻,姜昭動了動嘴唇,仿佛有話想說,卻沒有出口。
“好孩子,”片刻后,姜昭終于道,“我將恒兒交給你了,你倆從此相依為命,今天過后,想去哪里,就一起去哪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去罷,這輩子也別分開,否則你一定會后悔,就像我與晴兒。”
第14章 三年約
入夜,姜恒與耿曙正忙活,將魚去了魚鱗,放在一個鐵鍋里,架起柴火熬魚湯。項州坐在一旁,斟了滿滿兩杯酒,一杯放在姜昭的面前。
耿曙神色如常,說:“我來,你別刺傷了手。”
姜恒與耿曙湊在一起,姜恒笑著告訴他,這條魚是他釣上來的,項州如何幫了他的忙。
耿曙回頭一瞥昭夫人與項州,這兩人正坐在火堆的不遠處,沒有交談,一起看著姜恒的背影。
“我所修煉的碎玉心訣與天月劍相配,”昭夫人遠遠地說,“你是男人,學不了,黑劍心訣須得常練,不可荒怠。”
“是。”耿曙知道那話自然是提醒他的。
“碎玉心訣是什麼?”姜恒笑問道。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昭夫人淡淡道,“你娘我就是這個性子,想必你也早就清楚了。”
姜恒看著母親,有時他總覺得,自己一點也不了解她。
“姜恒,”昭夫人又朝姜恒招手,說,“你過來。”
“啊?”姜恒洗完手過去,昭夫人和顏悅色地說:“明天娘要離開這兒一趟。”
“去哪兒?”姜恒帶著少許茫然,說,“不是去洛陽麼?”
“回越地治病。”昭夫人答道,“耿曙會帶你往洛陽去,沿著這條路直走,還有三天腳程,便進天子都城了。”
姜恒張了張嘴,想與母親一同走,但以昭夫人說一不二的性子,斷然不會答應他,說不定還要挨一耳光,哭也沒用。
但他倔強地站著,不說話。
昭夫人解下佩劍天月,遞給姜恒,說:“帶著它,到晉天子面前去,他自然認得這把劍,你們且先住在王宮中等著。”
姜恒終于說道:“我不。”
說時遲那時快,昭夫人果然揚起手來,姜恒卻控制住了自己,不躲不避,只是站著,稍稍側頭,閉緊了雙眼。
篝火前一片安靜。
但那一巴掌沒有落下,取而代之的,則是昭夫人那冰涼的手指按在了姜恒的后腦勺上,把他朝自己輕輕地拉了下。
她右手抱住了兒子,左手持天月劍,順手架在兒子的脖頸上,低聲在他耳畔說:“聽話,恒兒,莫要讓娘殺你了……”
說著,她又幽幽嘆了口氣,低聲道:“娘總想著,該不該索性一劍帶了你去,從此便再無苦難,不用活在這世上,沒完沒了地受苦。”
姜恒頗有點不知所措,他這一輩子,從未見過母親如此溫柔的時刻,所說的,卻是生死,反而把他嚇住了。
“娘……你……什麼時候回來?”
昭夫人注視兒子的雙眸,很久以后,淡然一笑,笑容里帶著坦然。
一生很長,一生也很短,這一刻風流云散,太陽最后的光輝落入群山。
那是寬恕的笑意,亦是了無牽掛的微笑。姜恒驚訝地發現,項州沒有騙他,母親笑起來時,嘴角有淺淺的酒窩。
“三年,”昭夫人揚眉,淡淡道,“等著罷,進晉王宮后,認真讀書,三年后我再來考校你的功課。”
“要這麼久嗎?”姜恒眼淚在眼眶里滾來滾去,說,“我能不能去看你?”
“不行,”昭夫人正色,又恢復了那充滿威嚴的神情,答道,“娘的病你是知道的,若非公孫大人,這輩子不過是拖命罷了。
你若現下哭了,便是咒我死,自己好生想想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