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昭在破榻前坐下,背后是滿面紫藤花墻,耿曙在陽光下站定,不解地看著她。
“跪下。”姜昭朱唇輕啟,低聲說了這兩個字,卻沒有絲毫往昔的厭煩之意,看著耿曙的眼神,更令他十分費解。
耿曙沉默片刻,姜昭又問:“你跪不跪?”
耿曙跪下了,姜昭又道:“朝我磕九個頭,你娘欠我的。”
耿曙沒有多問,咚咚咚地連磕九下。
時光仿佛凝固了,耿曙跪在地上,低頭看著那滿地的青苔。不知過了多久,姜昭終于再次開口。
“現下傳你黑劍心訣與天月劍訣,聽清楚了。”
耿曙一震,驀然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姜昭。
姜恒在屋后,找來一張木案,為母親切藥。逃難的日子里耿曙每天習武,唯獨姜恒沒有書讀,一時反而不知道要做什麼了。母親也難得沒有怎麼管他,更令他渾身不自在。
照著在家時每天慣例,請過安后姜恒問她自己該做什麼,結果是招來一頓罵:
“這麼大個人了?連自己要做什麼都不知道?天生騾馬的性子!廢物!”
于是姜恒自己開始找事做,奈何荒郊野嶺的,也找不到活,只得給母親采藥、熬藥,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合適的藥材,便以甘草等藥物為她設法止咳。
項州修長手指拿著飛刀,削出個兩指寬的木車,放在木案上,手指抵著它,推過姜恒的面前,逗他玩。
姜恒只看了一眼,便認真道:“我不喜歡這些了,你該給更小的小孩兒玩去,兩三歲的小孩兒才喜歡。”
項州眼睛又瞇了起來,答道:“那你這年紀,喜歡什麼?”
姜恒說:“我不知道。
”
“喜歡念書?”項州問,“我猜你也不喜歡。”
項州一身刺客貼身武服,哪怕在這亂世里也洗得干凈平整,熨帖合身,襯出他修長雙腿與腰線。
他的長腿交叉搭著,坐在姜恒切藥的案邊,又看了眼他,說:“別瞎忙活了,帶你逮猴子?山腳下有一窩猴子,抓只小的過來給你玩兒。”
姜恒說:“猴子又有什麼錯?就不能放過它們?你已經殺了這麼多人了,何必為了好玩,讓別人骨肉分離呢?”
項州這次沒有笑,說:“教訓得對,不該這麼做。你又知道我殺人了?”
姜恒說:“井里的、屋后的、地窖里頭的,都是你殺的。”
“他們是惡人。”項州一本正經道。
他們一路上途經諸多被霸占的匪窩,項州為免麻煩,便先下手為強。當然,他覺得現在不需要將這些教給姜恒,畢竟隨著成長,他總會知道的。
姜恒勉強笑了笑,項州忽然伸出手指去按姜恒嘴角的酒窩。姜恒莫名其妙,抬頭看項州。
“見過你娘笑不曾?”項州忽然問,“你這酒窩與她像得很。”
姜恒被問到這話時,忽然有點迷茫,記憶里,自己似乎從沒見母親笑過。
“她以前常常笑嗎?”姜恒好奇地問。
“不常,一兩次罷。”項州也是個閑不住的,又拿了一小截木頭開始削,變戲法般削出點形狀,吸引了姜恒的目光。
“不過你小姨常笑,”項州一本正經地說,“她與你娘一般,笑起來都有這酒窩,醉人得很。”
姜恒:“???”
姜恒聽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小姨?”姜恒問,“我還有小姨嗎?我不記得娘說過……”
說時遲那時快,一張木桌轟然撞破側墻,朝著項州飛來,項州馬上起身,出掌。
姜恒嚇得一聲慘叫,尚不知發生何事,及至他看見了怒氣沖沖的母親,與站在一旁,手持黑劍的耿曙。
項州無意中說漏嘴,當即閃身到樹林后,只聽姜昭沉聲道:“再這麼胡說八道,你就給我滾!”
項州的臉色當即有點不自然,輕輕地嘆了口氣。
“走罷,”項州等到姜昭坐回去,又朝姜恒說,“帶你釣魚去,晚上吃魚。”
這次姜恒沒有拒絕,殺生總是不可避免,但殺生時要心存敬畏,這是書上教會他的,在閃爍著金光的溪流前,他與項州并肩坐下,一大一小,開始釣魚。
“你認得我爹嗎?”姜恒忽然朝項州問。
項州正出神,收回釣上來的一條魚,隨口道:“認得。”
姜恒小聲問:“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別怕,隔這麼遠,我娘聽不見了。”
項州一怔,繼而哈哈大笑。姜恒起初有點懷疑,項州會不會就是他的父親,但看耿曙那表現,他總不可能認錯爹。
“是個了不得的人,”項州朝姜恒說,“想也知道,否則以你娘的性子,又如何會嫁給你爹?”
“那是。”姜恒雖然對世間男女之情愛半點不懂,但昭夫人他總是了解的,以母親對人的態度,尋常人要想與她說上半句話也不容易,何論嫁人?
“是不是就像耿曙一樣?”姜恒問。
項州把魚鉤甩出去:“有點。若他還活著,想來也沒我什麼事了。”
“我可以看一眼你的模樣麼?”姜恒提出了請求,“為什麼要把臉遮起來,這里只有我和你,你現在又不殺人。”
“我是門派棄徒,”項州神色自若,揭開半張蒙面巾,讓姜恒看他側臉上的“棄”字,解釋道,“這一生無顏見人,所以才蒙面,不是因為要殺人才蒙面。
”
姜恒又問:“我該怎麼稱呼你?你和我爹是師兄弟麼?”
“不是,”項州出神地說,“萍水相逢,你叫我‘喂’就成,我就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