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間耿曙便當著姜恒的面擺平了三人,再一掄劍,姜恒下意識再退,閉眼。耿曙聽到背后傳來吸氣聲,轉頭一看,見姜恒被嚇著了,一念之差,那劍便斬不下去。
耿曙第一次殺人,是在父親耿淵死后,母親自縊那天。梁王駕崩,安陽城大亂,鄰居一屠夫早已打起耿曙母親的主意,竟在她死后前來玷污尸體。
那天耿曙化身野獸,斬了屠夫十余刀,斬得自己亦全身是血,其后一路走來,他也曾殺過作亂的流民、搶劫的山匪,他清楚地知道,殺人是要見血的,人的身體里有很多很多血,多得超出想象,斬下別人的頭時,鮮血將噴得到處都是。
他永遠也忘不了自己殺第一個人的那天,想到今日這一劍斬下去,姜恒將像自己一般,終生難忘。
“滾!”
最后,耿曙不想看見姜恒露出害怕的眼神,一念之差,放過了他們。
姜恒劇烈喘息,看著耿曙,直到那三名地痞一瘸一拐離開姜家,姜恒才慢慢走上前來。
耿曙正想轉身去關門時,姜恒突然從身后抱住了他的腰,側頭靠在他的背上。
兩兄弟就這麼靜靜站了一會兒,姜恒忽然說道:“還好你會使劍,我嚇死了。”
耿曙說:“沒事了,別怕。”
姜恒這個下午遭受的沖擊實在太多了,但他很快便恢復了平靜,這三名闖空門的賊匪,對他而言尚比不上耿曙打他的那一巴掌嚇人。
耿曙走到門外,試圖用斷開的銅鎖將大門重新拴上。
姜恒把翻出來的東西重新拖進堂屋里去。
耿曙幾下敲打銅鎖,擰了段鐵釬,勉強將大門再次鎖上,進得屋里來后在案上坐下,稍稍張著腿,一臉冷漠地看姜恒忙碌。
姜恒清點家里東西,走來走去,把值錢的擺設復原,耿曙只是不說話,末了道:“別弄了,放著罷。”
“娘回來會問的。”姜恒說。
姜恒怕母親知道了,說不得又要罵他無用,看個家也看不好。
“就說是我怕她們不回來了,收拾家當,想帶你走。”耿曙隨口道,“過來,恒兒。”
耿曙忽然改了稱呼,令姜恒感覺有些怪異,事實上就連耿曙說出“恒兒”這二字時,也帶著少許不自然——
他們朝夕相處,一個朝另一個說話,不需稱呼自然便知道對方在喊自己。姜恒偶爾會喊耿曙“哥”,耿曙要找姜恒時,卻只要叫一聲“人呢”,姜恒自然就過來了。
“給你,這個你戴著。”耿曙解下脖子上那玉玦,遞給姜恒。
姜恒只不接,耿曙又說:“聽話,能保你平安。”
“你不會走的,”姜恒遲疑道,“為什麼給我?”
耿曙不耐煩道:“讓你戴你就戴著,我不會走。”
耿曙琢磨了一下午,生怕姜恒再出點在外頭街上的那事,自己不過出門兩個時辰,兩人都被嚇得夠嗆,從今往后,他須得時時盯著。母親說過,這玉玦能守身護命,還是放在姜恒身上更安全。
姜恒聽到他不會走,便接了過來,耿曙拍拍膝上、身上的灰,仿佛了了一件人生大事,說道:“我做飯去了。”
入夜,耿曙煮了一鍋臘肉米飯,不時探頭,聽見姜恒收拾了東西后,坐在書房里彈琴,琴聲斷斷續續,但只要琴響著,他便安心了些。
城內漸漸安靜了下來,外頭的世界萬籟俱寂,潛藏其中的究竟是死寂還是安詳,他們無從分辨。
不多時又下起雪來,兩個小孩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一整鍋飯,姜恒摸著肚子,終于結束了這些天里半饑半飽的狀態。
“好冷啊。”姜恒又提出了新的生活困境。
耿曙說:“給你生個火盆吧。”
姜恒說:“柴火得省著點用,今天是大寒了,征鳥厲疾,水澤腹堅。”
“嗯,”耿曙說,“快過年了,不礙事,明天我出門找去。”
耿曙收拾了碗筷,洗完手被凍得通紅,許久不聽姜恒聲音,出來一看,見姜恒已到衛婆房內,將他的被褥搬到了自己房中。
耿曙也沒說什麼,這夜外頭無人敲更,也不知幾更幾時,園子里水池凍住了,姜恒裹著被,在油燈下看耿淵的黑劍。
“睡罷。”耿曙只說道,熄了油燈,脫了外衣上榻。
“冷嗎?”耿曙在黑暗里問。
姜恒翻了個身,說:“有一點冷。”
耿曙將兩床被子疊在一起,把姜恒抱進自己懷里,兩名小少年穿著單衣,耿曙的體溫馬上就讓姜恒暖和了許多。
“現在呢?”耿曙又問。
姜恒枕著耿曙的手臂,把腿架在他的腰上,舒服了許多,說:“不冷了。”
耿曙伸手,稍稍解開姜恒的單衣領子,露出玉玦,手指摸了摸它。姜恒本來快睡著了,努力抬眼,說道:“給你戴。”
耿曙攏好姜恒單衣,隨口道:“你戴著,別弄丟了。”說著又緊了下手臂,摟著他的肩膀,閉上雙眼。
姜恒在睡夢里還抽了幾下,畢竟白天經歷了如此驚心動魄的一番歷險,耿曙則睡熟了。不知不覺之間,只覺雪停了,冬夜里復又漸漸變得暖和起來,猶如春暖花開一般。
耿曙睜開雙眼,姜恒則不舒服地動了動,掙開他的懷抱,想踢開被子。
耿曙:“!!!”
“起來!”耿曙焦急道,“快醒醒!弟弟!恒兒!”
姜恒睡眼惺忪,被耿曙搖醒,看見四周一片大亮,外頭紅光影影綽綽,尚未明白發生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