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點心……”姜恒說,“衛婆做了糯米團子呢。”
耿曙一個翻身下去了,片刻后扔了個裝滿糯米團的食盒上來,嘴里銜了把壺,上來以后遞給他,姜恒只好待在屋頂上吃點心,教耿曙認字。
“再教我點,”耿曙整理手里的一疊方片紙,說,“太少了。”
“多了記不住,”姜恒蘸著花生麩,大嚼糯米團,享受到了這春日午后,忙里偷閑的大滿足與大幸福,說道,“先就這麼多,能記住就不錯了。”
姜恒已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認字的了,似乎從小到大,他就沒有過識字的階段,自記事起,他就在玩家里堆放著的竹簡,問昭夫人這些歪歪扭扭的是什麼,母親告訴他這是“書”,讓他坐端正,念一次給他聽,姜恒便認識了些,不懂時又拿去問了幾次,便大致都會了。
耿曙右手拿著字紙,騰出左手摟著姜恒,以防他從瓦頂上滑下去,摟著摟著,隨手捋進他單衣里,手掌覆在姜恒后腰的紅痕上,摸來摸去。
姜恒哈哈地笑,要抓開耿曙的手,耿曙便不摸了,左手規矩地覆著那一處。
“你的名字怎麼寫?”耿曙忽然問,“我的呢?”
姜恒寫了個“恒”字,又寫了個“曙”字,予耿曙看,耿曙把那兩張單獨收起來。姜恒吃過點心,說:“下去罷,我怕娘回來了。”
“我盯著呢,”耿曙開始復習今天認的字,說,“沒那麼快,她們去哪兒了?”
“去官府,”姜恒說,“請先生看我的文章。”
耿曙“嗯”了聲,姜恒說:“回來還會給我帶點兒好吃的。”
“你喜歡吃什麼?”耿曙說。
姜恒道:“油炸果子,要麼是糖人,夏天還有鹽漬的李子和酸梅。
”
耿曙又一個打挺,坐了起來,手搭涼棚,像只鳥兒般朝遠處張望,說:“你喜歡吃油炸果子。”
“娘不讓我多吃,太上火了。”姜恒說,同時注意到耿曙脖頸處拴了根紅繩,露出小半截玉玦的邊,便湊過去,摸摸他的后頸,把玉玦拉出來看了眼,又依舊放了回去。
耿曙只是側頭看了眼姜恒,依舊沒吭聲,姜恒卻從耿曙的眼中,讀到了些許暖意,仿佛經過昨夜,他們之間有什麼變得不一樣了。
“那兒有,”耿曙說,“我去給你弄點。”
“咱們沒有錢,”姜恒說,“怎麼弄?”
小巷盡頭就有賣油炸果子的,老板支著個油鍋,正在現炸現賣,清香的面團里頭包了豆沙,下鍋后炸得金黃香甜,撒上芝麻與花生碎,以竹簽穿著一串三個,一文錢一串,姜恒說著說著,已經開始流口水了。
“趁他轉身的時候拿就好了。”
“那是偷,”姜恒說,“不告自取是為賊,不行不行。”
耿曙帶著點不耐煩,說:“別訓我!”
姜恒一本正經道:“要是有人把你東西拿走了,你鐵定氣得不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
耿曙一瞥姜恒,不吭聲了,拿起那茶壺喝了口,兩人也不置杯,就這麼對著茶壺喝。耿曙說:“你餓了沒有?”
“下去吃吧。”姜恒一看日頭,該用午飯了。耿曙又爬下去,末了,帶著衛婆留給他們的食盒翻上來,其間明顯地停了停。
“怎麼啦?”姜恒說。
“鳥兒。”耿曙在屋檐下說,“鳥蛋吃嗎?”
姜恒頓時臉色煞白,說:“別吃它們的蛋,太可憐了!”
耿曙本來已經把蛋掏了出來,聽姜恒一說,只得又放了回去,一臉無聊地上來,說:“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啰嗦。
”
姜恒也不著惱,只笑了笑。片刻后那窩蛋的主人飛來了,姜恒便掰了點餅碎喂它們,自言自語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別人活得好好的,這不是挺好麼?”
耿曙也掰了點餅喂那兩只鳥兒,鳥兒倒不避人,一跳一跳地吃了,還啄了兩下耿曙的手表示親昵,方才耿曙若把鳥蛋全掏了,毀了它們一家,這會兒估計那倆鳥兒得哀叫個沒完。
用過午飯后,倆小孩兒把食盒扔在一邊,姜恒已有點困了,歪在耿曙身邊,曬著太陽,睡了個午覺。耿曙依舊坐屋頂上,側過一腿攔著姜恒,讓他枕自己腿上免得滑下去,倚著飛檐,翻來覆去地看那疊字。
“姜恒、恒兒,耿、耿曙。”耿曙拿著他們的姓名紙,小聲念道,瞥了眼姜恒,又翻出別的紙來,“山有木兮木有枝……”
“回來了。”日暮西山,耿曙看見馬車,搖搖姜恒,帶著他下去。姜恒睡得暈頭轉向,被耿曙帶回房,躺在床上,耿曙自己則收拾了那幾張紙,坐在姜恒臥室外的天井里,裝作在這兒坐了一下午。
然而昭夫人卻正眼也未看他,只在耿曙試探的張望中穿過前院,進了堂屋。衛婆則一瞥耿曙,看見他手中的紙,點了點頭,轉身回后院去備晚飯。
“娘!”姜恒睡醒了,一陣風地跑去,說,“給我買吃的了嗎?”
堂屋內一聲怒斥道:“滾!”
姜恒被嚇著了,耿曙收起紙,起身到得堂屋前,只聽昭夫人一聲凄厲的斥責:“除了吃你還知道什麼?!”
姜恒退后半步,不知道母親為何突然發這麼大火,忙道:“我我我,我就是問一句……”
昭夫人怒道:“讓你讀書作文章,作到狗身上去了!看看你自己!泥堆里頭滾成這副德行!何曾有半點姜家少爺的模樣!明天待人殺上門來,一刀宰了你這小乞丐!”說著就上來擰姜恒的耳朵,姜恒猝不及防,在屋頂躺了一整天,身上正臟,當即要躲,卻被昭夫人手指鉗住耳朵,又被扇了一巴掌,頓時吃痛大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