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白相瓏異常安靜。張宗終真的早也不記得他年少時見到老白的情形,便也無法判斷這究竟是不是個話很多的人。他想了很久,最終只是隨著漫漫山路放空、放空。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卻莫名開始有了種古怪的輕松感。
在此時此刻,所有術法都被關進籠子、無從施展,未來的走向全在一念之間,在老白扣在扳機的那根手指上。他迎著月光往前走,忽然對佟漱產生出巨大的、難言的愧疚。他不后悔一路走來他們一起做過的一切了,可就是愧疚得無可復加,痛苦無比。
張宗終在剎那間走了神,靜照崖略顯陡峭的盡頭誠如佟漱所言,像是道微微指向夜空的刀刃。兩人越走越遠,距離崖壁只有十來步。白相瓏停下了腳步,突然說:“不知道你的小朋友會不會突然找過來。”
張宗終一怔,下意識地想要開口,白相瓏繼續道:“小終,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殺了他?“
張宗終如芒在背,他聽見白相瓏退開了幾步,悠悠地說著,“把他用罐子裝起來,用心咒控制他,他就永遠屬于你了。鬼總是比人簡單,比人聽話的不是嗎?”
張宗終想了想,動作緩慢地轉過身,白相瓏對他的動作沒什麼反應,兩人之間隔著幾步遠,更沒什麼可以反抗的操作空間了。他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反駁他,又說不出來,這是還需要反駁的事情嗎?
他又想了半天,最終只是答非所問道:“老白,你控制欲太強了。因為不可控才有意義,不是嗎?”
第249章 懸崖盡頭
兩分三十、第一百五十秒鐘。佟漱的心越跳越快,在胸膛里咚咚咚像是快要炸開。不遠處童童被眾人裹上麻布孝衣孝帽,強撐著眼皮子站在嬸嬸身旁。謝家恢復了靈堂的秩序,只有佟漱立定在稍遠的陰影里手足無措。他抿了一下嘴唇,摸出手機背過身去給張宗終編輯了一條短信。
安安靜靜地又等了三十秒鐘,佟漱邊撥號邊往后院去,還沒走到便看見房門開著,屋里卻沒亮燈。他心里咯噔一聲,換了個角度往屋里張望——沒人。
撥號提示音響到自動掛斷,佟漱站在原地呆楞了幾秒鐘。他似乎知道了張宗終現在到底在哪兒,說實話他的第一反應是報警、或者喊上謝家人一起找上靜照崖。但顯然最近的派出所趕過來也要二十分鐘,謝家人是不會放下老爺子的靈堂聽自己講瘋話的。
驀地,佟漱福至心靈。他有種強烈的“事情該就此了斷了”之感,自己就是張宗終和老白之間那個最大的變數。他愣完了這幾秒鐘,邁開腿飛快地往后門跑去。
“改變最重要的不是‘改’,而是‘變’,”張宗終慢慢說道,“你是術數大師,難道不是這樣嗎?”
“的確,”白相瓏不置可否,“因為在流動所以才有意義,這不正是我在做的事情嗎?”說著,他突然嘆了口氣,神情竟有些落寞,“我已經登峰造極了,但也只是這樣而已。”
“不如你往自己腦袋上開一槍,讓閻王爺告訴你。”一開口,張宗終只感覺自己說話愈發陰陽怪氣,然而大抵沒有一句話有觸動過老白。
白相瓏從頭到尾只是微微含笑,他安靜地聽他說完了,眼睛仍然牢牢盯緊自己。白相瓏空著的左手從口袋里摸出一枚東西虛握在掌心里,他默了兩秒鐘,攤開手掌,里面放著古舊的花錢和一枚小巧的碧玉環。
玉瑗——不是自己碎掉的那枚,張宗終抿了下嘴。白相瓏把那枚玉瑗拋過來,“這東西確實不太好做,不過不太適合我。”
張宗終抬手接過了,兩人動作都不大,把對方的動作也盡收眼底。白相瓏挑眉道:“槍不會影響你發揮的,對吧?”
玉瑗被接在手里,像是冰塊兒似的冰冷,觸手瞬間手掌一麻,連帶著整條胳膊上的肌肉好似也突突跳了幾下。張宗終把玉瑗按在掌心里,白相瓏立刻說:“給你五秒鐘的時間準備。”
他說罷開始倒數,“五、四——”
五秒鐘,要馴服這個不屬于自己的玉瑗。碧玉的尺寸比張宗終的那個要大上一整圈,即使按在掌心里、玉瑗本身安穩不動,掌心連帶著兩條手臂卻都開始發麻。他手指側面的青筋一下子凸了起來。
“三、二——”
張宗終深吸了口氣,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到手下。他的身體不能上僮,也幾乎看不見鬼。因而他很少能讀懂亡靈冤魂在訴說些什麼,也討厭與之共情、馴服他們。電光石火一刻,張宗終的腦海中突然冒出來了佟漱。兩人互為變數。他在短暫地剎那想起了他們曾做過的事:成為她、成為他,成為他們。
“一——”
隨著話音,白相瓏拋出手里那枚花錢,與此同時,張宗終手底下的玉瑗突然開始瘋狂地自己抖動,將筋骨中的麻木一并震開、瞬間消失,他壓著的眼眸驟然抬起,追上飛入半空的花錢。
花錢打著旋兒沖上夜空,耳畔好似能聽見它飛旋的呼呼破風聲,白相瓏拋起花錢的那只手伸出,虛握著手背伸向前方,他沒有抬頭,那枚花錢亦沒有落下,而在半空中像被無形絲線倏地繃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