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漱哪有心力順著他的描述想象,把他推開半分,“太近了……”
這一挪,佟漱發覺他的頭發有點散,好像沒束好。張宗終毫無所覺,轉過身去觀察外面,佟漱手伸到他頭發上摸索,碰到發繩立刻頭皮發緊——發繩不知何時繃直了,即將挑開繩結。
“你頭繩硬了。”佟漱在他肩頭小聲道。
張宗終一頓,伸手直接把發繩取下來,挑開繩結,黑繩自己繃成直線。他把黑繩轉刀似的在手上轉了一圈,遞給佟漱,“你拿著。”
佟漱默默接過了,兩人貼著墻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回到走廊上,夜風撥開云層顯出圓月,一輪圓月是種怪異的土黃色,把周圍的云層也染出黑中透紅,紅里顯黃。月光使得電器廠內漸漸明亮起來,佟漱隱約聽到了些細碎的說話聲。他瞥眼看張宗終,張宗終果然也聽到了,立刻抓著他退回墻后面。
稍許,兩人同時辨認出了聲音從哪里傳來,是南邊宿舍樓樓下、白思思的聲音!說話聲越來越清晰,她走進了廠內的天井里。
“嗯,嗯,我知道。”佟漱仔細聽著,她似乎在打電話,斷斷續續道,“我明白了,已經做好了。我有心理準備。”
兩人小心翼翼地探頭往樓下看,從走廊扶手的縫隙間能勉強看到白思思從門洞里走出來,手里拎著個挎包。她用肩膀夾住電話邊往里走邊從挎包里往外拿東西,突然又停下腳步,說道:“他們,他們我不知道,可能在他家里吧。”
跟她講電話的人不知又說了什麼,白思思又道:“嗯,那我掛了哥哥。”
她頓了半天,“……再見。
”
佟漱一愣,跟她打電話的人是白思禮嗎?她又聯系上白思禮了!佟漱看張宗終,張宗終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兩人按耐著靜觀其變,白思思掛斷電話,大片的云驀地遮掩住月光,四周一下又黑暗起來,看不清白思思的身影了。
樓下再無響動,兩人不禁也放輕呼吸聲。少頃,腳步聲再次飄上來,她似乎順著對面的鐵樓梯上來了。佟漱連忙抓著張宗終的衣擺把他又往里拉了拉,直覺告訴自己現在最好不要被白思思發現。兩人隱在黑暗深處看著白思思拎著大挎包上到四樓,順著走廊拐到了南面樓上。這個角度看不見她,張宗終猶豫須臾,拉著佟漱輕手輕腳地挪到了另外一側,總算是又能看到白思思停在四樓走廊正中間,從包里摸出瓶水扭開喝了幾口。
“她在干什麼……”佟漱自言自語道。
話音剛落,白思思把水收回包中,緊跟著從里面抓出一大團黃黃白白的東西。黑咕隆咚的佟漱也分辨不出來到底是什麼,剛瞇縫起眼睛,白思思手一揚,把那大團東西從走廊揚到外面、鋪天蓋地洋洋灑灑飛舞著,原來全是些紙錢!白思思邊揚邊大聲念了句詞,音調抑揚頓挫唱戲似的,佟漱根本聽不懂她念的什麼,她一念,張宗終攥著佟漱腕子的手一緊,低聲道:“祭幽詞——”
隨著白思思所唱的最后一個字落下,月光忽然再次穿破云層,視線清晰起來,伴著月光一層層照亮樓房、一層層樓上搖晃出樓無數的人影!立刻、電器廠內站滿樓人影,那些人影或是穿行于走廊、或是立定在扶手前不動;有些看上去與常人無異,有些卻斷手斷腳,死狀凄慘。
佟漱感覺一股涼氣順著心口直往上躥,張宗終反應比他更快,抓起佟漱就往樓內部跑,“快走!”
白思思抑揚頓挫的唱戲聲愈揚愈高,這次佟漱聽懂了,“風調雨順,命喪黃泉——”
佟漱不敢回頭,她的聲音清晰地傳進樓內,只見黑暗的長廊上也開始涌動出扭曲的人影,慢慢變得輪廓清晰……張宗終拖著佟漱大步往前跑,匆匆道:“往她在的那棟樓跑,快!”
佟漱內心崩潰,他怎麼知道從樓內部往哪兒拐進白思思在的南樓啊!
白思思還在外面繼續唱,“奔逃四向,河海茫茫——”
兩人摸黑在內部的樓梯間里狂奔,終于下到了三層,外面到滿當當全是人影,神情呆滯。白思思每唱一句便要停頓片刻,在她安靜的時間里,人影從影影綽綽到面目清晰,那些紙錢落到天井中滿地都是,她散完了包里的紙錢,發泄似用尖聲唱道:“無時無間無空無想,奔逃呀——”
與此同時,兩人從外層的樓梯奔上四樓,整棟南樓內沒有一個人影,佟漱甚至借著月光分心看了眼窗戶,他們跑過的每個單間里都垂著一根紅色布條!白思思叫得太用力,嗓子破音,隨著兩人的腳步聲,她察覺到有人靠近,下意識地回頭,此時三人之間只剩幾十步遠,佟漱瞪大眼睛,白思思倒吸一口氣,毫不猶豫地從欄桿上翻了過去!
佟漱嚇得差點叫出來,但白思思沒有跳下去,而是兩手抓著扶手、半個腳掌踩在走廊那一點點邊緣上,皺著眉扭頭看向兩人。張宗終腳步頓時一停,佟漱結結實實撞到他背上,三人誰也沒再動,一時四周好像連空氣都凝滯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