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火機同樣短暫地亮起,映亮他垂眼點煙時密密的睫毛。然后黑暗中顯出猩紅的火點。他抽了一口,慢慢道:“可能去逮白思思吧。”
佟漱沖他伸手,張宗終就著黑夜看了他一眼,把煙遞過去。佟漱猛地抽了一口,腦袋里頓時又暈又麻,他忍不住咳嗽了下,開口道:“宗哥,我——”
“他可能死在那個屋里了吧。”張宗終驀地說。佟漱頭皮發麻,轉頭看他,張宗終手肘支在車窗上拖著頭,眼睛微微往上、像是兀自盯著不遠處的頂層。
“然后,我和白思思白思禮一起,讓他徹底消失了。”張宗終說著,略微偏頭看向佟漱,仿佛是怕他思緒沒跟上一樣,又提醒道,“他死的時候是十九歲,我說喻田。”
佟漱呼吸一滯,手抖了下。積攢的煙灰隨著這一抖掉到放在腿上的指縫間,他仿佛被燙了一下,有點像是瑟縮、抽搐感。佟漱啞聲,須臾,話卻又用氣音溜了出去,“……我知道。”
“嗯,”張宗終應了一聲,進而兩人開始沉默。佟漱驀地感到車廂是如此逼仄,令人窒息。他把煙按滅,車內最后的亮點消失,張宗終突然一口氣道:“六月初的時候,我收到那幾條短信,來了神機。”
佟漱默不作聲,安靜地聽他說著。
“白思思帶著我漫無目的地在市里轉圈,六月十七號我們找到了602號房,撬鎖的時候,白思思跟我說,其實四月底老白就已經失聯了,并且絕口不提喻田的事。”他也深吸了口氣,“七月二十九,我們去了老白曾經的家,毀尸——”
“現在想來,六月十七時房子里還是空的,也許那個時候他還沒死,只是被老白抽了魂,和那條短信前后差了將近兩個月,可能潛意識里,我一直一直拒絕猜測那就是他吧。
”
佟漱側眼看向張宗終,他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繃緊了,僵硬得無法挪動手指頭。他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但現在好像說什麼都有些莫名的殘忍。佟漱的手扣著自己的掌心,視線跟著也落在了掌心上。這一切實在是太……太怎麼來著?他一下子詞窮了,太荒謬?這樣說又仿佛對除了老白外的人來說都有些殘忍了。可是一切確實如此——
他做的一切一切都仿佛毫無意義。為了找到親人,張宗終來到了神機,然后他做的第一件難以想象的惡事、也是幫助他取得信任的第一件事,竟然正是毀掉了親人的遺骸。
遺體會尸變化僵,難怪老白要“多此一舉”。想必鋪天蓋地的血氣、腥臭,甚至嘔吐物的酸腐都掩蓋過了那股揮之不散的異香,最后付之一炬。
佟漱的精神開始恍惚,飄忽:曾經,為了祈求那個人的諒解,自己選擇性地忘掉了他。忘掉這件事,才能敢于面對未知與老白。反而那個人是誰,對自己來說其實沒有太大意義。那不是他的親朋好友、只是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他會為他的慘痛遭遇感到難過、不適,甚至愧疚,但終究難以長久;因為愛格外自私,尤其是愛上深陷邪教組織的人。佟漱暈暈乎乎地回憶起了張宗終第一次提起這件事時自己的思緒,他覺得從自己能接受張宗終回到家時,便已經決定忘掉、拒絕想東想西。但這終究是一個問題,大問題。遺憾的是,繞來繞去最終也會回到“張宗終的問題”。
沒有人能幫忙。
終于,佟漱偏頭看了他一眼。恰好張宗終也看過來,兩人的視線于黑暗中合在一起,張宗終伸手很輕地戳了下佟漱的臉頰,然后正過身子,慢吞吞道:“怎麼說呢……”
“我有點想死。”
第230章 思想滑坡
佟漱說不出話來,只是呆呆地看著他。但張宗終說完了只是愣神了幾秒鐘,便發動車子駛離水廠。一盞盞的路燈在兩人身前的車玻璃上滑過半弧形的光痕,佟漱的視線跟著一恍一恍。他的手無意間緊緊攥著安全帶,半晌也沒分辨出這是往哪個方向走。醞釀了半天,他小心翼翼道:“我們去哪兒?”
老實說,現在就是張宗終一個晃神把車從高架橋上開下去佟漱都不奇怪。其實他心里仍然有很多問題,比如白思思和白思禮知道他們銷毀的那具遺骸是他們大哥的弟弟、自己的青梅竹馬嗎?若是知道的話,三年,整整三年里,他們是怎麼和張宗終相處下去的。白思思不可能不心知肚明張宗終留在神機究竟為了什麼,午夜夢回的時候,他們不怕嗎?
佟漱的腦子里突然冒出來了一個想法。這個想法兀自讓他感到惶恐、不安,也蠢蠢欲動。他不禁把手伸進了自己的口袋,指尖便碰到了那個永遠涼絲絲的玉耳墜。看來他的思想滑坡得厲害,神機給人的影響潛移默化。
幾分鐘后,張宗終把車停在了高架橋的陰影下。已經是深夜,這附近算是偏僻,沒什麼車往來。不過高大路燈為每一位過客忠誠地驅散黑夜,這是佟漱喜歡城市的地方——總是能找到一片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