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太遠,以至于手被升溫的鍋邊燎了一下。佟漱伸出手,幾乎是在同時,原本好端端系在手腕上的黑繩突然在瞬間繃直成一條直線,差點掉進鍋里。他手疾眼快地翻掌接住,愣了幾秒鐘,轉身沖進書房。
腳邁進門的那一刻,床上雙目緊閉的人倏地睜開眼睛坐了起來。漆黑的眼仁兒毫無神采,襯得面色蒼白毫無血色,佟漱驀地心里一緊,突兀地想起了磚廠里那個不知所蹤的老太太。他在這一刻無師自通,跨過去攥著黑繩戳了下張宗終的眉心,脫口而出道:“回來!”
黑繩的頂端一碰上他眉心,人直挺挺地倒了回去。佟漱張著嘴呆楞一下,床上的人緊接著開始咳嗽,咳得驚天動地,然后半翻過身子胳膊撐起了一點。張宗終捂著嘴咳嗽,眼睛仍然閉著,佟漱反而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住了,木怔地站在床旁邊。一直到咳嗽聲慢慢停下,張宗終閉著眼睛平躺回去,佟漱嗓音干澀道:“你咳了二十一下。”
“……我不能直接喝水,”張宗終聲音比他更啞,有氣無力地接了句。說完,他緩緩睜眼,“好奇怪啊,我沒死嗎?”
佟漱眨了幾下眼睛,張宗終盯著他看了須臾,側臉道:“紙灰。”
書桌抽屜的方向。佟漱一把拉開抽屜,里面真的有個用透明小袋子裝著的黑灰。他抓起紙灰袋子沖到客廳里倒了杯水,邊跑回來邊把紙灰泡進玻璃杯里,“是不是這樣?”
張宗終一動不動,佟漱把他腦袋扶起來一點,連灌帶倒喂他喝了大半杯水。稍許,張宗終呼吸的聲音像是風箱似的、胸膛吃力而劇烈地起伏著。
他想坐起來,未果,側眼看向佟漱,笑了下,說道:“真聰明。”
第199章 夜鐘
佟漱坐在地板上、攥著水杯等了許久,張宗終的吸氣聲才漸漸平靜。他艱難地坐起身子,佟漱騰地站起來,動作太大、玻璃杯脫手而出滾在地上,灑了滿地的水。佟漱死死摟住張宗終脖子,把臉埋在他的頸窩里。張宗終頓了一下,慢騰騰地抬起手,輕輕撫了撫他后腦勺和后背,小聲說:“好了好了……”
佟漱攥著他的發梢,連推帶按把他又給壓回床板上,兩手仍然死死扒著他脖子。佟漱的側臉壓在他身上,終于聽見了張宗終的心跳聲,很安定、平靜。他哽了下,小聲抱怨說:“你難聞死了。一股土腥味,像是剛從地窖里出來。”
“……是嘛,”張宗終慢慢道,“那怎麼辦?”
佟漱不說話了,書房里只有兩個人的吸氣聲,一個越來越輕、一個越來越緊。張宗終抬手剛抱住他,佟漱驀地說:“我什麼都沒做。我總覺得,你不想睜開眼了。”
半晌,張宗終輕聲道:“好像是吧。”佟漱的心立刻揪緊,張宗終出了口氣,繼續道:“后來我聽到你哭了。挺奇怪的,我又怨又恨,感覺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你身邊。”
“我沒哭!”佟漱接了句。也不知哪里逗笑了張宗終,他自己揚起嘴角沉默片刻,突然說:“殷小紅說話算數。”
佟漱一動不動,兩人保持著別扭的姿勢安靜許久。再開口時,張宗終慢慢講起了地底所見,他講來事無巨細,但東一句西一句,顯然腦袋還沒完全清醒。佟漱聽著,驀地打斷道:“我本來在做飯,黑繩突然繃直了。
”
“然后呢?”張宗終順著問說。
“我看見你睜眼,眼睛就像磚廠里那個老太太似的。但我心里一點也不害怕,就是突然特別生氣,想給你一巴掌。”佟漱說著,總算是從他身上爬起來,伸手去摸索那根黑繩。“我覺得,如果是這樣,那你還是醒過來吧。”
張宗終躺著,盯著他把那根黑繩摸過來,繩子重新變的柔軟,可以輕易彎折系緊。佟漱想也不想,把它拴回張宗終手腕上。那個結兒他打了幾次才系好,張宗終耐心等著,等到他系好了,才抬起手腕、看著繩結道:“這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
“誰給你的?”佟漱系完了側身躺回他身邊,床內側其實還有點位置,但兩人還是擠在一起。張宗終笑笑,慢慢道:“我爺爺。這是我爺爺年輕時送給我奶奶的。我奶奶直到過世也一直留著長發,一頭銀白色的長發扎著這個,很漂亮。”
佟漱愣了下,如果黑繩如今拿在張宗終手里,是不是代表老人家其實已經不在了?他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睜著眼睛頭腦空空半分鐘,伸手勾住了黑繩,“那等你老了,也一直留長發,一頭銀白的長發,用黑繩扎起來。你一定也很漂亮。”
“嗯,”張宗終輕聲道,“好。”
這一躺沒時沒點,等到張宗終爬起來去洗澡,佟漱也起身打算去把鍋里那些可能已經燒干了的菜倒掉。張宗終過去時脫下來的外套搭在沙發背上,佟漱看了看,覺得放進洗衣機里可能會洗壞,干脆明天拿去干洗算了。他過去拿起來,順手掏了掏口袋檢查,手指碰到了一個冷冰冰的東西。
佟漱摸出來一看,那枚被留在殷小紅手掌里的死玉耳墜,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張宗終的衣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