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看了眼,這才發現指節都敲出血了。
天快亮了,張宗終說天快亮的時候紫氣東來,大抵能撥開云霧。佟漱心里又有了點底氣——畢竟張宗終總是對的。他再一次想要推那石床,驀地感到——一種奇異的感應,他覺得張宗終離自己很近,近在遲尺,只隔著堅硬的石板。
“張宗終!”佟漱發狠地推著石床,沉甸甸的石頭基座沒有半分挪動,反而自己的膝蓋打滑被推出去了幾寸。他爬回來,剛要再喊,突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佟漱……”這個聲音也意外平靜,只是有氣無力的。佟漱愣了下,大聲喊道:“我聽到了,我聽到了宗哥——”
“佟漱,你聽我說。”聲音悶悶地從地底傳來,模糊不清,每個字都好像是從嗓子眼擠出來的,“黑繩,你拿著黑繩,想辦法找到韓仕英——”
“閉嘴!”佟漱脫口而出,嚷嚷道,“我不聽!”
“佟漱,你聽我說,我是生是死不必強求……”聲音自顧自從地底往上飄忽,佟漱想打斷他,可惜張宗終好像一向不怎麼聽話。佟漱攥在石床的手木得沒法伸展,他猛地抖了一下,肩膀突然撞著石床,因而那聲音倏地又小了些,“去找韓仕英,她看到這個就明白了,會替我把你藏起來的。藏起來,白相瓏、神機都找不到你。”
“你有毛病吧你!”佟漱的胳膊,黑繩兀自柔軟地纏在窄窄手腕上。他感到自己的大腦,嘴唇,渾身上下每一個部位都不受控制地開始發抖,發冷,只有眼眶又燙又熱,“我不聽你閉嘴——”
于是地底的聲音也開始有了稍許急躁,迫切地繼續,“別怕,別怕,我沒事——”
他仿佛只是怕被打斷,“別怕,記得嗎,我死了,我就是永遠跟著你的鬼,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眼眶燙得佟漱不停眨眼,一眨眼睛,視線便被模糊。佟漱蹭了下,思緒和視線都攪成一團,他也驀地神志不清,自言自語,“別、別,好難看——”
堅硬冰冷的石板,佟漱捶了幾下,指節上的刺痛把心整個攥了起來,他聽到張宗終帶著笑意的聲音越來越低,“別哭寶寶,我不疼,我沒事——”
腦海中那條不存在的弦應聲收到最緊、崩斷,佟漱騰地站起來,又推又蹬著石床,口中胡亂嘶喊道:“殷小紅!殷小紅——我們和你無冤無仇,你到底要什麼,你要什麼!”
不能哭不能哭。佟漱想尖叫,他突然又不想張宗終住口了,說啊,繼續說啊!他的胸口和心臟都被攥緊了,甚至想嘔吐,咳嗽。佟漱一把推掉了裝著壽衣的棺材,“殷小紅,你要什麼!你選錯人了,我愿意換他,我、我——”
佟漱像是驀地抓住了救命稻草,沖著空蕩蕩的陰廟喊道:“我有陰財,無窮無盡的陰財,你選錯人了,殷小紅!”
空曠的磚廠,空蕩蕩的陰廟。再無聲音,再無回應。整個棗花鄉好像只剩下了佟漱一個活人,這讓他感到迷茫、不解,也不難過了,只記得抹了下眼眶。不準哭。
第195章 不許哭
“你弄疼我了。”
揮開拍自己臉的那只手的瞬間,佟漱有點恍惚,他覺得那只手是張宗終的。這直接導致了他睜開眼看到兩個陌生人時茫然到不知道自己在哪兒、在做什麼。其中一個年輕女孩在磚廠廠房快步踱來踱去,自言自語,“怎麼會有氣口這麼亂的地方,我什麼都感覺不到……”
“佟漱?”拍他臉的那個女人,佟漱愣了下,認出來了,是那個姓霍的女警。
她見佟漱醒過來,面無表情道:“你的同伴——”
“他在哪兒?”年輕女孩沖過來問說。現在,佟漱也認出她來了,是韓仕英。佟漱愣愣地指指地下,“石床下面。”
韓仕英和霍雀對望一眼,齊刷刷地俯身開始奮力推動沉重石床。佟漱挪開了點,他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合眼的。石床仍然紋絲未動,霍雀嘖了聲,佟漱突然呆呆地說:“他可能死了。”
“不可能。”韓仕英騰地收回手,“他們家的人都活得很長的。”
“韓仕英。”霍雀自己發力又推了幾下石床,出聲提醒。韓仕英卻不再伸手,小步又踱了幾下,抬手掩住耳朵,“都別說話。”
佟漱木怔地看著她閉眼掩住耳朵站在原地,他心里沒有一點感覺,甚至想原地躺下,再也不要動了。稍許,韓仕英面色一變,自言自語,“怎麼會這樣……”說著,她走回石床前,敲了敲被推到地上的棺材,又敲了敲石床,無視佟漱沖霍雀道:“小霍姐,你聽,全是空心的,不該這麼沉。”
霍雀聞言,又往后退了幾步。佟漱沒勁兒參與,腦袋里只顧著胡思亂想:也不知道自己的魂兒還在不在這兒了,沒準兒張宗終確實死了,自己的魂兒跟著他成的鬼跑了?
正想著,韓仕英匆忙抓過被她扔在地上的包,從里面摸出袋黑粉末和一枚小瓷瓶。她小心翼翼地拔開瓷瓶蓋子,從里面倒出些銀灰色的粉末混合在那一袋黑粉末里。然后轉頭沖佟漱交代道:“不要吸氣,里面有骨灰。”
佟漱沒什麼反應,微微點了下頭,看著她把那袋粉末圍著石床撒了一圈,沾著袋底僅剩的灰燼在石床側面連寫了三個“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