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再過片刻,這一雙雙幽魂的手會將他再度拖走、這次真的拖進幽冥。不過幸好剛才沒把佟漱給一起扯下來。如果韓仕英遵照約定能把他帶回本家去,說不定本家的那些能人異士能找到延續他性命的方法,就算不能,剩下的三年至少他也能稍微輕松點。
想著想著,張宗終發覺隨著缺氧,思緒開始不受控制了。他再度張開手掌,那枚死玉耳墜靜靜地托在掌心中,在光線里折射出詭譎多變的紅光。老太太騰地坐直身子,聲音尖利起來,“還給紅姐兒!一定是你說的那個姓黃的人偷走耳墜,帶走了紅姐兒!”
“好吧,”張宗終說著,平靜起身。站起來的時候踉蹌了一下,他走到棺材旁,扳過女尸的胳膊,將那枚玉耳墜放在她的手中,一點點握緊在她的掌心里。“殷小紅,一命換一命。”
半晌,擦著耳畔,一個極輕的聲音響起,太輕太飄,以至于讓人懷疑是不是其實是自己的心聲。清脆的女聲帶著笑意、愉快應說:“好呀。”
第193章 誰
張宗終不是第一次觸摸尸體,但沒有一具能像殷小紅幾十年不腐壞的尸身一樣、令他從心底升出種背后發寒的戰栗。那回答剛剛消逝,老太太的身軀驀地一僵,眼睛仍未合上,張宗終重新回到剛才的位置坐下,淡淡道:“你認識白相瓏?”
老太太垂下的一只手突然像是提線木偶般手腕吊著抬起,虛攏了攏她肩頭并不存在的長發,口氣也淡淡道:“認識呀,樓里的有應公媽廟,是他為我修的。”
張宗終挑了挑眉,窒息感稍微緩解了些,他無比清楚這大體只是為了讓自己死個明白。
這也讓人稍少了些顧慮,張宗終伸手,使勁兒拍了拍身前的石床。幾秒鐘后,頭上再度傳來了焦急的悶響,佟漱喊了起來。
“噓,”老太太倏地把手一豎,“你得聽我說。”
張宗終回頭瞥了眼身后黑漆漆的洞口,收回手掌。老太太這才滿意,再次攏了攏“長發”,繼續道:“我死了以后,這些傻子們好像又聯絡上他了。”
“然后呢?”張宗終順著問說。
“他是唯恐天下不亂的,”老太太嘴角僵硬地牽動起來,“他教那些傻子們修有應公媽廟,請棗花鄉所有死掉的游魂來壓我。”
她的口氣聽上去和老白絕不僅僅是“認識”這麼簡單。可是從這句話起,張宗終似是醒悟般意識到了殷小紅令他坐立難安的地方是什麼——她和白相瓏一樣、根本不把人當人看。
“結果,你鬧得能兇了。”張宗終接道,“他們有樣學樣——”
老太太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后合,“我聽說,他們把我從地下起出來的時候,我的身子還跟剛死一樣,一點點都沒爛。你猜怎麼著?他們給我修祠堂、修廟,把我當鬼仙供香火——”
笑著笑著,她悠悠道:“你挺有意思的,說不定也能當我的學生。”
張宗終蹙眉,“不用了——”
“哈,”老太太又笑,“整個棗花鄉都是我的道場。”說著,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張宗終又是一怔,還沒反應,老太太伸出手,“有吃的嗎?”
張宗終抿了下嘴,在口袋里摸了下,還真的摸出了只口香糖。他把口香糖扔過去,老太太抬手沒接住,但也不覺窘迫,低頭撿起,三兩下撕開包裝紙丟進嘴里。她慢吞吞地嚼著,甚至還搭話說:“吃東西的感覺真好,真甜啊。
”
“不能咽。”張宗終不咸不淡道。
她只嚼了幾下,便仿佛已經膩了似的吐掉了口香糖。窒息感突如其來,這次強烈如無形之手卡住咽喉,他那口氣差點沒吐出來。老太太托著下巴饒有興味地看著他先是扶住額頭,然后手垂到地下,無力地撐著身子。
“給你個建議,”她笑嘻嘻道,“躺下比較好。”
無數雙無形的手掌緊緊攥著咽喉,地底寒冷如嚴冬,令手掌也開始發木僵硬。張宗終本想坐直身子,但想來好像也沒有掙扎的意義了,不如靠近些、至少離那個咚咚敲擊石床的悶響聲近些?他遵循本能,拼命挪動身子向洞口移動,僅僅一小段距離,眼前便開始模糊,他聽到老太太的身體軟綿綿倒地的聲音,在模糊的視線中,從老太太的身體上仿佛立起了個女人的身影。每一口氣都像是從喉嚨中擠出來的,眼前已經花成一片,女人的身影好似也只是萬華鏡般的視線中一片被大腦聯想出來的花斑。
她好像走進了,聲音再度輕得像是幻聽,“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張,”張宗終聽不太清楚自己的聲音。他覺得自己好像從那塊兒花斑樣的身影的臉上看到她挑起了眉毛。他不太想搭理女人,只是想再離洞口近一些,遂仍是艱難地吐字道,“殷小紅,我有話……”
“遺言,”女人笑瞇瞇地接說,“阻人遺言,大不義。”
聲音消散,花斑應聲而滅。洞口近在咫尺,一抬手就能摸到冰涼的石板。
堅硬的石板,堅硬的石板。
第194章 撥開云霧
數十分鐘,地底再無應聲。
佟漱感到自己的心緒意外平靜,只是砸石床時的手越來越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