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也說不出來別的,張口便又喊了句他的名字。稍許,張宗終聲音又近了些,回說:“你別動,回到廠房外面去。”
佟漱的手頓時微微打起抖來,他不會摔傻了吧,自己都沒發覺說出來的話矛盾嗎?佟漱嘴剛動了動,張宗終的聲音繼續從地下悶悶傳來,“下來都下來了,我進去看看。”
說罷,張宗終拿手機再次打光,慢慢往下退到了臺階盡頭。
下來后,空間總算是能夠讓人站起身子,但仍然逼仄,高度根本無法讓成年人站直,只能低著頭。面積不過五六平米大,幾乎被一口大棺材和石床占滿。石床同地上陰廟中的那個一模一樣,倒是棺材華麗精美了許多,老太太縮在左面的墻角,人悄無聲息,手機的光束照過去,她的眼睛也不躲閃,蹲著縮成一團。
張宗終沒理她,低著頭走到棺材前。
棺材內躺著一具女尸,穿了身和上頭那個棺材里同樣的明藍壽衣,長發有幾縷散落在肩頭。無論是嘴角勾起的那抹若有若無的弧度,還是交疊在身上的兩手,都讓人感覺她仿佛只是躺在這兒淺睡片刻,在下一秒鐘便會坐起來睜眼,露出淺笑。何況她的尸體沒有一絲腐壞、變色。她的右耳垂上墜著只玉耳墜,左耳下空空蕩蕩。
大兇之兆。哪怕她是前天才死去的,這具尸體也預示著難以想象的兇兆。
張宗終看著那具尸體愣了幾秒鐘,低頭看手機,在地下已經徹底沒了信號。他又聽見了佟漱敲石床的聲音,他想回應,但直覺告訴自己絕不能再揚聲叫喊了,老太太的那個情況,也沒法讓人直接就往洞口爬。
片刻,老太太突然開口道:“把她的東西還給她。”
老太太的聲音在狹窄的地底層層回蕩,仿佛無數人同時開口似的。張宗終猶豫須臾,從口袋里拿出那枚玉耳墜,緩緩坐在了洞口的土臺階上。
老太太頓時探身,似乎想要去夠他手中的耳墜。張宗終驀地手指一收,把耳墜重新握在手中。
“這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的聲音也在地底回蕩,但輕飄飄地落下,然后又是連呼吸都不可聞的安靜。老太太縮回角落,喃喃自語,“這兒發生過什麼呢……我不知道啊……”
張宗終沒什麼反應,又道:“那我換個問題。她是怎麼死的,你又是誰?”
“她是怎麼死的,她是怎麼死的我不知道啊……”老太太口中嘟嘟囔囔,嘴皮子蠕動的速度越來越慢,嘴唇張合動作卻大了起來。“我是誰……我是誰呢……”
“我也姓殷來著。”
老太太摸了摸自己花白的頭發。
第192章 一些碎片
張宗終下巴朝棺材揚了下,“和她是什麼關系?”
老太太不答,面色愈發慘白。半晌,她開口道:“和她是親戚來著。”
那雙渾濁的眼睛始終緊盯著張宗終握緊的手掌,老太太慢慢講說:“紅姐兒是仙姑,是菩薩,是有道行兒的——”
張宗終順著問說:“然后呢,她突然死了?”
“突然死了,”老太太半仰起頭,“死在灶臺的水缸旁邊,發現的時候可能死了幾天了。”
說話間,地底驟然開始變冷,一種無形中的擁擠堵塞感開始令呼吸有些不順暢。張宗終心中緊了些,又道:“然后呢,你還知道什麼?”
“然后……”老太太嘴唇仿佛變得僵硬,語速愈加緩慢。
她腦袋往身后的土墻上一點一點,“她死了以后,把家具都砸了;她死了以后,在她家的墻上寫字;她死了以后,方圓幾里都養不活雞鴨,種不活樹。”
殷小紅死了以后砸家具,寫字。死了以后——張宗終精神不由更加繃緊了些,老太太卻收聲,地底再度沉寂,陰森擁擠感更甚。張宗終感到自己有點上不來氣兒了,他把呼吸放緩,剛要開口,老太太驀地說:“我死了嗎,我可以死了嗎?”
老太太開始自說自話,這令張宗終變得有些急躁,頭上,佟漱還在每隔片刻敲一下石床。他幾次回身想應,又都硬生生地沒有喊出口。張宗終定了定心神,又問說:“那你呢,你是自愿留下來守墓的?”
“好像是吧——”老太太答著,他忽然打斷道:“你們這里來過一個左眼是義眼的男人嗎?他姓白。”
這次,老太太想也不想便道:“來過呀。他也是菩薩呢。”
一時之間,張宗終無法分辨老太太口中的“菩薩”究竟是指在她眼中白相瓏同樣是個巫師還是說在稱贊他的功德。這句話剛落地,四周的空氣仿佛驟然凝滯,吸氣變得異常困難,毛骨悚然的陰冷順著裸露在外的皮膚攀上全身,張宗終笑笑,低聲道:“看來有人不是這麼想的。”
老太太“思考”須臾,竟也點頭認同道:“也是,他們都聽紅姐兒的。”
手機的光束明顯變暗了些,白光虛虛地染開在土墻上,墻上漸漸隨著光影舞動出了層層疊疊的手影。無數雙手向上伸著,既像是在振臂歡呼,也像從地府中探出的、意圖爬回人間的冤魂。
隨著影子愈發顯化,張宗終感到自己呼吸更加困難,他沒有覺得慌亂,反而只是想著佟漱大抵是沒有辦法得知這個故事的全貌了——不知為何,這令他心里感到了些難言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