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一夜沒回來,家到底是家,總是有種令人放松的氣息。佟漱出了口氣,邊換鞋邊道:“你別跟我說那些彎彎繞繞的,她到底記不記得?”
這次,張宗終直截了當說:“不記得。就跟精神分裂發病的時候不記得自己干了什麼差不多。”
驀地,佟漱有點說不清的煩躁。他抿著嘴垂眼醞釀了好久,瞥見張宗終也愣愣地站在原地,腦海中一下子冒出了先前他抬眼看自己時的樣子。佟漱腦袋里那根弦立刻繃斷了,沖上去拽著他的衣領子喊說:“白思思說的‘那件事’是什麼意思!你們一塊兒干了什麼——”
他的手在不經意間也開始打抖,腦袋里面不受控制似的一跳一跳起來。佟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什麼叫煮過……”
他等了很久很久,張宗終都沒有甩開他的手、也沒有動。黑暗中只有佟漱自己嘶氣的聲音,令他久違地覺得自己要發瘋了——或者已經瘋過了。他已經有了預感自己不會想要知道答案,但又必須知道。
半晌,張宗終輕聲道:“我不敢告訴你。”
佟漱深吸了口氣,半垂下眼,“我上次已經告訴過你了,有沒有意義、我怎麼想,那是我來決定,不是你。”
少頃,張宗終輕輕拉下來佟漱攥著他衣領的那只手。他還戴著皮手套,摸上去甚至是有點涼的。佟漱的心好像也開始顫抖,張宗終緩緩道:“好。”
他拉著佟漱走到冰箱前,從冷凍柜里取出了一整塊兒凍住的瘦肉。佟漱自己都不記得是什麼時候買的了,自打張宗終住進來后,他就只燉過一回排骨。
張宗終攥著佟漱的手把他拉進廚房,也不說話,只是慢慢地把肉放在案板上,將菜刀遞給佟漱,輕輕說:“切小塊兒。”
即使菜刀鋒利,斬開那些冷凍的紅肉也頗費力氣。詭譎的是,佟漱切下第一塊時,就好像已經明白了什麼。生肉的腥味隨著自然解凍慢慢混開在空氣中,這令他有種深深的絕望、還有點想嘔、想摔下菜刀哭上一場。
佟漱自己或許也變成了行尸走肉,他木然地把那些凍肉切完。張宗終拿過刀柄,把菜刀丟進洗碗池中。他從櫥柜里把最大的那口燉鍋拿出來,接水、架在火上,然后把切分好的肉一股腦撥進鍋里。
撲通,撲通。
佟漱很想吐。張宗終不知不覺間往后退了半步,聲音微不可聞,“我們幫老白毀過尸。”
第156章 鍋
在張宗終的記憶里,那應該是永生難忘的一天,但奇怪的是他回憶起來總是很模糊,反而是些細枝末節記得格外清晰。比如他閉上眼睛就能回憶起來、半干涸的血泊踩上去滋啦滋啦粘著鞋底,白思思邊哭邊顛三倒四的說話聲,進門后濃重的熟肉腥臭和滿室嘔吐物的酸腐味。
“哥哥,救救我——”他總是能從白思思的這通電話回憶起停留在手機里的那封短信。“你能不能來一趟,小叔家里。”
他記得那是三年前的某個酷暑炎夏,白思思只有十九歲。正是從那天起,張宗終深刻地意識到自己究竟一頭扎進了什麼樣的深淵里,并且再也無法后退。別人家十九歲的小姑娘或許還是大學的新生,而十九歲的白思思接了通自己小叔的電話匆忙趕到他家,沒有看到她小叔白相瓏的人,只看到了客廳的大塑料布上攤著切碎的肉塊兒。
老白是怎麼跟她說來著?“思思,小叔太忙了,沒空處理,你來幫下忙。我替你切過了,知道你力氣小。”
老白太高估自己侄女的心理素質,白思思被那些尸塊兒和嗆鼻的血腥味嚇傻了,癱坐在地上愣了好幾個小時,才想起來給她親哥哥白思禮打電話。
那麼——白思禮是怎麼做來著?二十一歲的白思禮也沒比今天強到哪兒去,廢物一個。他不知道是從哪兒聽來的,說是尸體直接燒會冒出來很難散掉的黑煙,但是煮過再燒會好很多。
于是,張宗終走進那間客廳、仍然是嗆鼻的血腥味,黏鞋底的地板。吐到虛脫的白思思和白思禮睜著驚恐的眼睛并排站在廚房門口,他們身后的灶臺上有兩口大鍋,鍋里是煮熟的肉塊兒、積滿一層浮油。
張宗終從來沒想過白水直接煮肉能發出那麼令人作嘔的腥臭味,像那些血黏鞋底一樣黏在鼻腔里。這股油膩的腥臭直接嚇退了出主意的白思禮,也把他倆給嚇傻了,一動都不敢動。張宗終大致記得自己扶著門框盯著那兩口大鍋看了很久,才強作鎮定問說:“頭呢?”
白思禮看著白思思,白思思的眼睛被那些干涸的血污粘在塑料布上。她僵硬地搖著頭,“沒有頭,沒有骨架和內臟——”
她說著,捂著嘴扒在洗碗池上開始干嘔,估計胃里已經吐空了,什麼都沒嘔出來。
“開窗戶通風。”
恍惚中,張宗終記得、看來肉煮沒煮熟再燒,其實區別只有煙是黑的還是白的。排風機轉到發燙,蛋白質烤焦后其實沒有那麼腥臭了,可他還是聞到了就條件反射開始收緊喉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