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開門,露出屋里的土灶來,“人老了,劈不動了,你們幫幫我吧。”
張宗終沒再說什麼,真的脫了大衣挽起袖口,從墻角拎過斧子。佟漱胳膊上挽著他的外套、見他來真的,簡直目瞪口呆。黃老太太也不吭聲,搬來小板凳坐在墻邊看,像個監工似的。
雨才停,木塊兒和木樁上都有層潮濕的水霧。黃老太太捧著茶杯沖佟漱招手,“你來。”
佟漱走到她旁邊,老太太又道:“你們從哪里來的?”
“本地的,”佟漱答說,“婆婆,你自己住嗎,那平時誰照顧你?”
“嗯,自己。”老太太慢悠悠地答,她說話時仍是嘴唇蠕動,佟漱聽得很費勁,“以前收了兩個徒弟,后來不看事了,走了。”
斧子斷開木塊兒,砍在樁上發出一聲悶響。張宗終大抵從前也沒做過這種事,瞧著挺費勁的。幸好天陰惻惻,不至于片刻便滿頭大汗。沒一會兒他還得把滑落下來的長發捋到后面,佟漱驀地想起自己手上的皮筋來,趕忙取下來遞過去。
張宗終接過把頭發綁高了些,佟漱走回老太太身邊,想了想,問說:“婆婆,屋里不是有天然氣嗎,您要柴干什麼?”
“我自然有我的用處。”黃老太太手指敲了敲茶杯,反問道,“你們說的那個人,是男的還是女的,長什麼樣子?”
“男的,中年人,有一只眼睛是假眼珠。”張宗終邊劈柴邊搭話說。
“沒問你。”老太太冷著張臉道。
佟漱沒憋住笑了下,黃老太太繃著嘴想了半晌,沒再開口。她不叫停,佟漱也不好一直盯著她瞧,只好去看張宗終。也不知道砍柴砍了多久,總之他是動作嫻熟了,腳邊壘起柴堆。
佟漱過去小聲說:“要不你歇會兒換我?”
墻角堆放的木塊兒還有不少,黃老太太該不會叫他全部劈完吧?這里沒死人、也沒有老白的線索,或許是該打道回府了。佟漱剛醞釀一番要不要開口,張宗終捋了下頭發,開口道:“算了——”
他半錯開身看向墻跟,忽然蹙眉。佟漱不明所以,轉頭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黃老太太不知何時閉上眼睡著了。身體倚著墻面、手中仍然捧著茶杯。她瞇起來的眼睛縫彎成兩枚月牙,嘴角也夸張地咧上去,薄而松弛的嘴角繃緊得像是要扯開了。夢中的笑容來到了現實,這根本不像是人能自己做出來的表情、就好像是有雙無形的手把老人的嘴角推了上去,本來下垂的臉皮提到極限,幾乎能看見烏青的血管。
佟漱頭皮一麻,張宗終放下斧子快步走過去,輕輕推了推老太太肩頭,“婆婆?”
下一刻,黃老太太倏地睜開眼睛,渾濁不堪的眼不知何時變得黑白分明,只是毫無神采、定定地看著前方。
第144章 笑臉
這場面實在太詭異,佟漱毛骨悚然,大氣都不敢出。張宗終那手舉在半空中,似乎也在猶豫到底該不該叫醒老太太——還是說她已經醒了?
正待僵持,黃老太太突然打了個噴嚏、驚天動地的,兩人不由往后一縮,視線再追上她的臉,老人恢復成了那張冷冰冰的臉,眼睛也分明是渾濁青灰的。張宗終倏地把手放下去,老太太揉揉鼻子,說道:“睡著了。”
她瞥一眼張宗終,“你繼續砍。”
張宗終輕聲出了口氣,剛要起身,袖口被佟漱拽了一下。
他一頓,轉過臉發現佟漱臉煞白煞白的,繃緊嘴唇很緊張的樣子。他沒說話,拍了下佟漱的手背,站起來再次拎起斧子。
佟漱不敢直視黃老太太的臉,不動聲色地挪了半步。
天色兀自陰沉,頭頂聚集著烏云像是隨時會繼續落雨。老太太揉著膝蓋,口齒含糊道:“人老了,不中用了。膝蓋疼呦……”
佟漱舔了下下嘴唇,小心翼翼接說:“婆婆,要不您進屋歇會兒?”
“嗯,”黃老太太捧著茶杯站起來,交代說,“砍完了再來屋里叫我。”
她駝著背慢吞吞地挪進屋,佟漱的眼睛盯著她的背影,直到確定她真的走了、立刻躥到張宗終身邊。他的手不知不覺間攥緊了大衣,張宗終砍柴的動作沒停,低聲道:“怎麼了?”
“她——她——”佟漱喘了兩口氣,氣音慌亂、聽著像是從嗓子口擠出來的。“她嘴里有張臉——”
“有什麼?”張宗終再次擰起眉心,手停了下,斧子落在木樁上,咚得一聲。
“有、有張臉——”佟漱說著、驀地小步踱了兩圈,“天吶,我不知道,可是她嘴里真的有東西!”
“你根本沒瞧見吧,”他抹了下自己臉,“我沒你反應那麼快,唾沫星子都噴我臉上了。她嘴里有個紅紅的東西,嚇我一跳。”
張宗終表情古怪道:“你確定不是舌頭?”
雖然他只表情古怪了一瞬間,但還是被佟漱敏感地捕捉到了。他抓狂道:“那你一會兒自己觀察觀察!不是,你沒發現她說話都不怎麼張嘴嗎?”
“我是覺得‘紅色的東西’和‘臉’離得有點遠。”張宗終說著,手起斧落。佟漱跳開,解釋說:“太復雜了,我說不清楚。有眼睛有嘴的,很小,感覺在喉嚨口——”
剛才黃老太太打噴嚏,她張嘴的一瞬間,佟漱直覺自己看見她喉嚨口冒出來了什麼東西,黑洞洞的眼睛、彎折起來的嘴——奇怪,他腦海中本就不甚清晰的記憶畫面忽然對不上了,“紅色的東西”到底是什麼,還是說自己真的把口腔內部的顏色和舌頭記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