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漱蹬著土供桌踩上去,荒廟房梁架得很低,伸手就能夠到,他在心中默念:菩薩啊,上面最好沒有老鼠或者是蛇——
他手在房梁上摸索了下,碰到一個圓鼓鼓的東西,倏地從上面滾下來,摔在了地上。那東西掉下同時,老人長嘆了口氣,身影消散。佟漱趕忙跳下來,彎腰撿起那東西,攥進了掌心。
綠色的玻璃眼珠、如同連環殺人犯的簽名,突兀地出現在了山野間的荒廟中。佟漱心里忽然恐慌到了極點,“白相瓏……”
他摸了下張宗終的手,張宗終痛苦地“唔”了聲,緊閉著雙眼。佟漱把他攬住,自言自語,“行,算你料事如神,他真的來過這里……”
張宗終的鼻尖貼著佟漱的脖頸,他身上涼得嚇人,呼出的氣息卻是滾燙的。佟漱聽到他開始喃喃自語,“艾草……”
佟漱心里一跳,拍拍他的臉追問說:“艾草怎麼?”
“……好香。”張宗終神智不清,含糊答說。
佟漱愣了兩秒鐘,咬牙切齒道:“等我們回去,我煮一整壺灌死你。”
他呆坐了兩秒鐘,只能想到干脆給張宗終打過的所有號碼群發“沿槐村,救命”。如果這樣,兩個人拼命拿到的玻璃眼珠也注定保不住。如果能下山,只要能下山,回到車里,他把玻璃眼珠藏好,一切似乎還可以圓過去——
不知何時,雨小了。佟漱攬著他起身,推開廟門。他看到,遠處再度出現了兩個黑影,正在招手。
佟漱從沒有想過見到鬼能讓他這麼高興。
第066章 車
雨漸漸停下,月光重新穿破云層。佟漱架著張宗終一腳深一腳淺地往下挪,他終于看清了兩個黑影的真相,是對年邁的老夫妻,彼此攙扶著遠遠在前面領路。
他們走的這條道比上山時要輕松很多,然而佟漱仍然走得吃力,直到天光微亮,山腳才到了眼前。
老夫妻站在大樹的陰影下,回身沖佟漱慢慢道:“謝謝。”
那聲音飄渺不定,仿佛是直接傳到了耳朵里。老夫妻身影徹底消失,佟漱的腿已經沒了知覺,他把張宗終背起來,直到上了車,兩腿都還在不受控制地打顫。他呆坐了五分鐘,只想閉眼睡過去。
佟漱瞥了眼張宗終,有一瞬間懷疑他是不是已經死了。他把玻璃眼珠藏進內兜,甚至又把車往村外開、開到李家院子看不見的位置,才拿出張宗終的手機開始撥號。對面剛喂了一聲,不是白思思。佟漱毫不猶豫掛斷,一直打到第五個,正確的聲音才響起來,白思思喂了聲,說道:“宗哥?”
“沿槐村,”佟漱眼皮打架,“快來救我們。”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聽覺和意識有稍許回來時,車門好像開著。周圍有很多人在走動,還有白思思的聲音,語速飛快,根本聽不清楚說什麼。然后是白思禮的,這次佟漱聽清了,他不知在吩咐什麼人,“把車里和宗哥身上都搜一遍。”
去死吧你們。佟漱再度睡暈過去。
再睜開眼睛時,佟漱怔怔地盯著天花板看了半分鐘,才意識到這是自己家里。白思思和白思禮到底有沒有人性,這都不把自己送到醫院的。
他渾身酸痛無比,身上蓋著被子,但衣服沒換。他頓了下,挪動手腕摸了摸內兜。
玻璃眼珠還在!
佟漱又躺了許久,起身下床。他在屋里轉了一圈,張宗終果然不在。
看看消息,只有李海鵬發的閑聊,佟漱強打起精神回了幾句。他翻到白思思微信,開始打字:宗哥沒事吧?
半晌,白思思回說:好險,醫生說再晚來會兒就燒成肺炎了,幸虧他身體好。我們在醫院,他在輸液,已經退燒了。晚上就可以回去。
佟漱心道她要是現在就問他們兩個去沿槐村干什麼,自己就直接把電話打過去罵人。幸好白思思沒有,只是繼續回:你也沒事,只是太累,所以我們把你送回家了。
在床沿上想了半分鐘,佟漱感覺她應該還沒發現沿槐村跟老白有關系,不然玻璃眼珠早就收繳了。想著想著,佟漱忽然自己笑了起來,慢慢蜷起腿。
跟精神病和邪教教眾混久了,果然也會瘋掉。他好像察覺出了張宗終深埋于表象之下的自毀傾向,興許,有沒有一瞬間:他的內心深處其實是想死在山頂上的呢?
窗外,鳥鳴聲斷斷續續,明媚的陽光溜進屋內,烤得被角也愈發暖和。但溫暖絲毫沒有傳遞到佟漱身上,當他睜開眼時,想到的是張宗終怎麼樣和玻璃眼珠。佟漱不得不承認,無論這場“噩夢”能不能結束,自己和張宗終的后半生都無可避免地緊緊連在了一起。
無論是命,還是別的什麼。佟漱驀地回憶起了張宗終坐在書房的那個眼神。那時他只覺得他好似有種疲憊不堪的懨懨,而現在,佟漱終于意識到了“還有什麼”。或許是求救,用靈魂喊出的“救救我”。
好巧。佟漱從小到大都抗拒不了這種眼神。無論是他和李海鵬的友情,還是噩夢起始、站在馬路上的那個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