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漱聽見了開門聲,他扭頭看向樓梯。張宗終緩緩上來,樓梯間的燈泡沒開,只有佟漱頭上那頂燈管開著,發出二層唯一的光亮。張宗終只是站在黑暗的梯轉角處、安靜地看向佟漱。
佟漱蹭了下眼淚,腦袋中又變成一片空白。
半晌,張宗終輕聲道:“走吧。”
佟漱在原地站了半分鐘,張宗終并沒有催促,也一動不動地立在黑暗中。稍許,佟漱轉身進屋,他拿起包,把子彈一把丟進去。瞥了眼另一張床,張宗終的東西根本沒在屋里,大抵早就拿回車上過了。
拎著包,佟漱與張宗終錯身下樓,于秋麗慢慢停下了哭泣,眼神空洞地望著門框上垂下的鈴鐺。張宗終也下到門口,他看了于秋麗一眼,沒有道別,自己走向停在院外的車。
佟漱跟著他走了幾步,腳下頓住。他猛地回身跑回來,俯身視線同于秋麗持平,磕磕絆絆道:“我、我父母也去世了。”
于秋麗緩慢地挪動眼珠看向他。佟漱咬了下牙,“你要振作起來,你爸媽不會想看到你追上他們的。”他覺得自己說的話對于秋麗毫無幫助,但在此刻就是不吐不行,一股腦倒了出來,“洗把臉,努力活。”
他說罷,頭也不回扭身逃回車上。不知何時,佟漱剛擦干凈的眼淚又流到了下頜上。他一面系安全帶一面胡亂蹭干凈,張宗終默不作聲發動車子。
漫無邊際的黑夜中,車越過兩側田埂漸漸提速,駛向前路。前路卻好似沒有方向,只是向著天際盡頭延伸。
佟漱兩眼放空,忽然悶聲道:“我一定會遭報應的。
”
第028章 書房
自于秋麗家回來后幾天,張宗終又變得忙碌起來,白天一整天都不會出現在家里。佟漱問了句李海鵬何果果的情況,得知他倆在老丈人那邊平安無事后,懸著的心徹底放了下來。
那些子彈全被佟漱鎖進了抽屜最里面的小鐵匣中。這是小時候母親買給他的糖果糖盒,佟漱一直很喜歡。但即便保存得很好也舊了,漆面裂開,露出暗紅色的銹跡。他完全沒找到和張宗終說話的機會,白天無人時,佟漱會打開那個鐵匣數一數,十一枚子彈,幾乎裝滿了匣子,沉甸甸的。
當佟漱審視這些子彈時,就好像也在審視自己、亦或張宗終。他想到那雙懨懨的眼睛,就會克制不住地心里慌亂。佟漱分不清這到底是恐懼盛極之下的自我保護機制,吊橋效應引發出的莫名其妙的心悸,還是同病相照的可憐?自己身為一個處在生命威脅中的人,竟然會覺得威脅著自己的人很可憐。
“我一定也被逼瘋了……”佟漱喃喃自語,把鐵匣收回抽屜。他起身出到屋外,張宗終住著的書房房門關上,但往下一壓就知道沒有落鎖。佟漱基本沒有掙扎就走進了屋內,大致一掃、里面幾乎沒有張宗終自己的東西。行李箱擺在墻角不礙事的地方,書桌上放著素描冊,旁邊還有本父親收藏的《中國方術正考》,是從書架上抽下來的。
張宗終似乎在看,把鉛筆夾在了書頁里。佟漱在椅上坐下,翻開那本素描冊,紙頁大多都是空白的。
第一頁上畫著啟示夢中的老洋房,往后翻幾頁,上面粗略畫著只大金毛,還沒完成,但筆法很好,活靈活現的。佟漱嘖了聲,再往后翻過十幾頁,發現了第三面畫。
準確來說,那不過是寥寥幾筆。畫的是一雙緊閉的眼睛。佟漱盯著看了半晌,忽然覺得有些眼熟。他摸出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把畫冊和屏幕擺在一起觀察了足足半分鐘,終于敢確定——這是自己的眼睛。
他舔了舔嘴唇,感覺莫名其妙的。張宗終這個人就像手里的畫冊一樣,是一張張、一層層的。第一層看上去冷漠,難以相處,充滿謎團。第二層又好似能發現其實也沒那麼不好說話。第三層則又充滿了隱忍不發的暴躁。
最后一層,大概就是那雙倦怠的眼睛。疲憊,昏暗無光,佟漱環顧四周……就像這間無窗的書房一樣。
他把素描冊合上放了回去,并沒有刻意擺成之前的樣子,只是輕手輕腳地帶上房門。
或許,接連不斷發生了太多事,佟漱真的太累了,需要犒勞一下自己。思來想去,他從冰箱里取出了排骨化凍,打算燉個玉米排骨湯喝完睡個好覺。佟漱想了想,另外起鍋煮了白菜蝦仁湯留給張宗終。
兩個灶都關火后,工作郵件卻來了,佟漱干脆抱著筆記本在沙發上辦公,不知不覺已近深夜。門鎖轉動,張宗終進屋,兩人隔空對視,誰也沒有開口。佟漱暗自有些做賊心虛,趕忙收回視線。那邊張宗終彎腰換鞋,趁著兩人視線對不上的空里,佟漱偷瞄著他慢吞吞道:“灶上有湯,你喝不喝?”
張宗終頓了下,沒有說話,走進廚房內。
佟漱眼光重新落回電腦屏幕上,剛要打字,噼里啪啦聲響個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