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見那人低聲說:“叫人。”
他抵著對方的肩,緊抿著唇根本說不出來話。
過了不知多久,他睜開眼睛,眸光散亂地啞聲說:“塵不到。”
他叫了很多次對方的名字,起初是叫“塵不到”,總是不得好過,便改叫了“謝問”。
再后來就亂了,不論怎麼逗都不再開口。
……
什麼時候睡過去的,聞時已經記不清了。
他只記得自己閉眼的時候,伸手摸索了一下,攥住了對方的手指。就像在借著這一夜的所有,確認著這個人真的存在,再也不會弄丟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快要睡過去,意識不再清醒的時候。塵不到扣著他的手,借著傀線跟他說了一句話。
是他之前心里疑問過的話——
山上山下的人那麼多,為什麼是我?
其實塵不到也說不清。
他確實走過太多地方,見過太多人太多事。好像不論是誰問一句什麼,他都能答出個所以然來。
他知道很多東西的來龍去脈,懂很多常人不明白的道理,曾經就連生死在他眼里也不過是一場離別,和他經歷的無數場離別沒什麼不同。
他能回答數不清的“為什麼”,唯獨這句,他答不上來。
或許這本就是說不明白的東西吧。
如果一定要說……
或許是很多年前的那個冬夜吧。
他剛修化完塵緣,正在那個無人知曉的山坳里休養生息,忽然接到了老毛的信箋。
信箋里說聞時在山下遇到些麻煩,碰巧路過松云山,去他屋里翻書了,或許會住上兩日。
他那時候的狀態前所未有得差,疲憊虛弱,受那些塵緣影響甚至有些陰郁,撐不出一點平日的模樣。
他本不該出那個山坳的。
但他合了信箋,在湖邊站了良久,還是從山坳出來了。
他開不了太遠的陣門,幾乎是走回了松云山。穿過幾座城鎮,看到四處挑掛上了新的風燈,他才想起來那天是個吉日,有些地方管它叫冬至,有些地方叫履長。
各處的習慣不盡相同,他記得最深的是松云山腳的那些城村。
每隔十年,村里的人會在夜里放一次燈。
十年前的那次,幾個徒弟十來歲,年紀還小。他們剛好不在松云山,沒能看到那個景象。
卜寧、鐘思和莊冶當初咕咕噥噥好幾天,總說遺憾。唯獨聞時沒說什麼。但塵不到看得出來,他最不開心。
其他三人忘性大,沒那麼認死理。沒過多久就將這事拋去了腦后,再沒提起過。只有聞時,一直惦記著。
時至那一日,剛好十年。
他不禁懷疑,聞時是特地回山來看燈的。
于是他加快了腳程,在入夜的時候回到了松云山。
他記得那天極冷,山道上結了一層細細的霜。山下很是熱鬧,人語交雜,甚至能順著山嵐傳上來。
他聽著那些聲音,走到快山頂的時候,看見了松枝間倚靠著的那個人。
像一堆提前落下的亂雪。
那人能認出他的腳步,幾乎立刻從枝丫間站起來,落到地上,隔著不算很遠的距離看著他。
很巧。
在他落地的那一刻,山下的人們忙碌一整天,終于放出了燈。
成百上千的燈盞從山下升起來,越過松林和山壁,朝更高遠的地方飛去,那是十年才有一次的盛景。
而聞時全然不知,背對著那里,只看著他。
那時候的塵不到停了一下步,對他說:“雪人,回頭。”
聞時怔了一下,轉過身,看見了滿天的燈。
再轉回來時,他是笑著的。
他笑著說:“塵不到,冬至了。”
那個瞬間塵不到看著他,忽然覺得萬般負累不過如此。
或許就是那個滿天燈火的冬夜吧,他終于意識到自己并非毫無牽掛。
他送過數不清的人,與他無關的、與他有關的,送完總能轉身離開,去往下一場道別。
唯獨這個,只要多看一眼,他就再也走不了了。
第115章 亙古
“哎……”
松云山頂的淺池邊, 大召托著臉坐在一塊圓墩墩的石臺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哎……”小召蹲在她旁邊,也跟著嘆了一聲。
她正捏著一根細長茅草, 撥弄著淺池里小王八的腦袋。這姑娘撥得特別講究, 只逗弄其中一個, 另一個是碰都不敢碰。
“別哎了,大清早這麼一聲接一聲的,喪不喪啊。”老毛攏著袖子站在一邊,睨著她倆, 像個傳統又講究的長輩。
“這叫大清早?”大召仰臉看了看天,望著快到頭頂的太陽, 質問老毛。
“就是。”小召跟了一句, “太陽都曬屁股了,怎麼能叫大清早呢?”
她們抱怨歸抱怨,聲音卻很小, 像是怕驚擾了什麼人,只能聚團說著悄悄話。
老毛轉頭朝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努了努嘴說:“喏,屋里那位說現在是大清早,那就是大清早, 要反駁你倆進去說。”
“他自己都起來多久了, 還大清早。”大召老老&實&實垂下腦袋,吸了吸鼻子道:“一言堂。”
小召附和:“指鹿為馬。”
大召:“黑白顛倒。”
小召:“昏君。”
老毛:“……”
里頭那位如果算昏君,按照站位,他就是候在門外的大太監。
“去你們的。”老毛懟了那倆丫頭一句。
當傀當得這麼囂張的也是少見,扎堆站在傀主門外說傀主壞話,好像傀主聽不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