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氣從屋里散出來,出窗就氤氳成了一團白霧。
大召用手扇了扇,笑瞇瞇地說:“水已經好了。”
小召接話:“藥也投進去了。”
“手腳是不是很麻利?”姐妹倆齊聲邀功。
結果就聽“砰”的一聲,老毛抱著已經沒有藥的空缽走出來,沖她倆說:“桶是我清的,水是我熱的,藥也是我投的。”
“可是我們陪你了。”
“多稀罕。”老毛一點不客氣。
大小召嘻嘻哈哈笑歪在窗框上。
而老毛已經轉過頭來,對塵不到和聞時說:“多虧了我手腳麻利,這回真的能泡了。”
聞時將信將疑地進了屋,看見屋中間一個大浴桶,盛得滿滿的。
藥早已化散進水里,乍看起來很濃,味道……辣極了。
聞時:“……”
這哪里是要泡澡,這分明是要腌山貨。
聞時扭頭就走。
因為個子小且靈神絲毫不虛,他出溜得極快,瞬間就到了屋門口。剛要邁出去,就被人攔腰撈了回去。
“腿看著只有一點點,跑得倒是快。”塵不到說。
聞時兩腳不沾地,皺著眉問:“桶里什麼東西。”
“大料。”塵不到說,“山里人多嘴多,給冬天屯點糧。”
聞時扭頭盯視他。
“好了別亂動,確實是給你泡的藥。”塵不到收了逗弄。
聞時掛在他手上,聽見他話里的逗弄淡下去,低低沉沉的嗓音響起來:“生死里走一趟,你說毫無影響就毫無影響?”
話音落下,聞時已經浸到了藥浴桶里。
熱水包裹著他整個身體,先是皮膚變得暖熱起來,接著便是每一處骨縫關節……尤其是隱隱難受了很久的手指。
真正的藥汁并沒有那樣辛辣的味道,相反,其實是好聞的,很容易讓人定下神來。
聞時聽見塵不到說:“泡半個時辰。”
等他抓住桶壁,從藥汁里抬起頭,就見屋門吱呀一聲闔上。塵不到的腳步很輕地遠了。
說是讓他安安靜靜泡半個時辰,中途居然真的一個人都沒有來。但聞時也沒顧得上這些,因為沒一會兒他就在藥的作用下昏昏欲睡。
等他渾身上下每個關節骨縫都被泡得熨帖舒服,從迷糊的狀態里睜開眼。就看見塵不到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就坐在桌案邊。
長發垂落下來,被燭火勾出微亮的輪廓線。他支著頭,一直沉靜地陪著。
“醒了?”塵不到站起身,袍擺掃過桌沿,“你倒是會掐時間,不多不少,剛巧半個時辰。”
他挽了袖子,把聞時從浴桶里抱出來。
被藥汁浸透的衣服裹在身上,在桶里剛好抵消那股刺勁。出來卻很快有些涼了。
塵不到要給他把這身濕衣換下來,聞時卻有一點點別扭。
“我自己換。”他濕噠噠跟水鬼一樣坐在榻上,去抓塵不到手里拿著的干凈毛巾。
塵不到拗不過他,也知道他臉皮薄。有些哭笑不得地把毛巾蓋在水鬼腦袋上,又從斗櫥里找出一件聞時以前的白袍,擱在一邊:“行吧,那你自己來。”
塵不到背門出去的時候,聞時被蓋在那張大毛巾下,聽見他帶笑地說了一句:“小時候也不是沒幫你換過衣服。”
而后屋里便重歸于寂靜。
聞時在毛巾蓋住的黑暗里坐了一會兒,想著剛剛塵不到的話,忽然意識到自己跑偏了方向……
再這麼下去,可能又要被他拗回純粹的師徒了。
……
算賬就算賬吧。
聞時想。
他抓下毛巾,把自己一一擦弄干凈。拿起擱在一旁的袍子披裹在身上。手臂伸進素白寬袖的那一刻,他周身的骨骼都在拉長舒展。
當他的手從袖口里露出來的時候,已經完全是成年的模樣。
屋里還有未散的熱氣,很暖和。
聞時從榻邊勾來一團干凈棉線,習慣性地一圈一圈交錯纏繞在瘦白修長的手指上。
屋門忽然“篤篤”響了幾聲,在安靜的夜幕里并不突兀
“換好了?”塵不到高高的影子投映在門邊。
“嗯。”聞時應了一聲,低頭咬了傀線,將最后一個結收束干凈。
“我讓老毛弄了點藥油——”
屋門吱呀一聲開了。
塵不到手指上勾著一根細麻繩,麻繩兩端掛著兩個小竹筒似的器物,正要進門,卻在抬眸看到聞時的時候停住了。
山風擦過他的身側,偷偷溜了一縷進來。
屋里桌上的燈燭輕輕抖了抖。
塵不到的眸子里映著抖晃的燭光。他靜了一瞬后眨了一下,那抹燭光就化開了。
他走過來在榻邊停住,低頭看著聞時。眸光從聞時眼尾掃看下來又落回去:“不是靈神不足,長不大了麼。”
第114章 天燈
聞時收結的動作一頓。
過了片刻, 他松開齒間雪白的傀線,抬起頭,撞上了塵不到低垂的眸光。
他背抵著墻, 在那片眸光里靜了一會兒, 又輕眨了眼移開視線:“裝的, 你明明看得出來。”
“為什麼要裝?”
你明明也知道。
聞時動了一下嘴唇,卻沒出聲。
“怕我生氣,怕被算賬?”塵不到的嗓音低低沉沉。
這間屋子其實很大,他們的說話聲卻只在這一隅, 方寸之間,除了彼此, 誰也聽不清。
就像只照一圈的燈燭。
聞時手搭在曲著的膝蓋上, 傀線長長短短地垂掛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