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摁完一抬眼——塵不到正半垂眸光看著他。
聞時:“……”
他能感覺到塵不到是想笑的,但沒有真的笑出來。而是站直了身體,朝他伸出手說:“眼睛這麼圓就別瞪了,也沒什麼氣勢。走,去看看你弟弟怎麼回事。”
卜寧作為一個旁觀的,見證了他那迷你小師弟教科書式的口是心非——臉上寫著“我不情愿也不甘心”,手卻老老實實地遞了出去。
塵不到牽著他下了床。
從面前走過去的時候,卜寧默默看了一會兒聞時的腦袋頂……
要是說一點都不手癢那絕對是假的,但他懂得基本的禮數教——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周煦突然擠掉了卜寧老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手摸了一下聞時的頭,又以閃電般的速度龜縮回去,把主位重新讓給了另一半自己。
卜寧:“…………”
我——
只能說人類的手欠是相通的,就看有沒有賊膽而已。
總之,那一刻,整個沈家別墅都凝固住了。
聞時面無表情地回過頭。
卜寧已經在瞬息之間退出去一丈多,背靠著房間的墻朝他拱手作揖:“師弟,真不是我。”
如果沒有墻的限制,他能退出去八里地。
他作完揖一抬眼,對上了師父塵不到的目光,還看見了師弟手指頭上瞬間張開的傀線。
“……”
挨千刀的周煦。
卜寧立刻又作了一個大揖,說:“我同他講講道理。”
話音落下,他就一動不動了。
凡人管這叫“魂游天外”,其實就是軀殼暫時沒人管,身體里的靈相“打架”去了。
后來的后來,周狗膽包天煦偶爾會跟人講起這驚險刺激的一幕,說:“……因為我摸了聞時老祖的頭,卜寧暴跳如雷。
”
這話不用細想,字字帶槽。
張雅臨當場掉了個杯子,劈聲問:“你摸了誰的頭???”
張嵐的鮮紅指甲油哆嗦到了小黑手上:“你說誰暴跳如雷???”
再后來,“卜寧暴跳如雷”就成了一個梗。
畢竟在幾乎所有人眼里,斯斯文文的卜寧老祖這輩子都不可能跟“暴跳如雷”中的任何一個字扯上關系。
但有一個人每次聽到都能哈哈笑半天。
他姓鐘名思,是唯一相信周煦那句鬼話的人,并附和道:“在下不才,有幸見識過很多回。”
他還表示自己醒得太晚,錯過了摸小師弟腦袋的機會,真是可惜、可惜。
因為這些話,他和周煦慘遭了一番“報應”。
但那都是未來平靜生活里的后話了。
……
***
總之這一天,沈家別墅的浴缸最終還是沒有派上用場。
倒不是因為夏樵擔心的那些問題,畢竟塵不到、聞時、卜寧都在,哪怕就是張碧靈,想要把一個東西弄得光亮如新都不算難事。
關鍵在于那個浴缸的水塞有點問題,淅淅瀝瀝會漏個不停。
這本來也不是大事,但在養神蓄靈上犯了點忌諱,不適合當下的聞時用。
于是塵不到說:“我帶他回一趟松云山。”
依照常態,回松云山,卜寧必然是要一起的。但當時的卜寧正在跟周煦“談心”,沒跟過去。
卜寧都沒動,張碧靈當自然也不好冒失。至于夏樵,祖師爺沒開口叫他們一起,他就沒敢邁步。
于是最終回山的就只有塵不到、聞時,以及摟著藥的老毛。
松云山被卜寧封禁了很多年。
如今塵埃落定萬事太平,那個大陣已經撤去,只在山腳下圍了一圈障人耳目的小陣,免得有人誤闖,迷失在山間。
這座山林一旦通了天地,重重死象就轉了生。
道邊的山壁上,苔痕又泛了青,夜里雖然看不大清楚,但青草味已經滿布山道。
坳間松林如海,山嵐云霧是淡淡的乳白色,帶著松脂香,長風一卷,就是千傾。
老毛進了山,翅膀一掠,轉眼就消失在了高高的峰巔。
不一會兒,沿途的風燈就亮了起來,溫黃一團,點綴在崖間。
聞時則跟著塵不到走在長長的石階上,投落一長一短兩道影子。
山間夜涼寒氣重,牽著他的那只手卻是溫暖的。沒有枯痕、沒有逸散出來的黑霧,修長有力,筋骨勻亭。
一如當年。
聞時轉頭望向山側,看到了清心湖靜謐的湖影。他又抬頭望向山巔,看到了曾經黃粱一夢里怎麼也等不到的圓月。
“出息了,走著走著還能呆住。”塵不到晃了晃他的手,“醒醒。”
聞時怔了一下,從圓月上收回視線。
他們又朝著山頂往上走。只是沒走幾步,塵不到感覺腿邊的罩袍動了一下。余光里,某人悶著腦袋朝他挨近了一點,不知道是借著袍子擋風還是百年罕見的粘人。
像一塊不聲不響沾上來的雪糕。
***
到山頂的時候,聞時聽到了人語聲。出乎意料,竟然嘰嘰喳喳有些熱鬧。
他愣了一瞬,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他那間屋子的窗戶被人從里面推開,兩個腦袋一左一右從窗欞里探出來。
左邊的說:“回來啦!”
右邊的用相似的聲音附和道:“總算回來啦!”
“走得好慢。”
“是啊好慢,我們等半天了。”
那是大召小召。
她們這樣鬧著擠作一團,總讓人懷疑那對白虎自天而降威震山林的場景,不過是一場逼真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