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紅色罩袍掃過石頭的棱角,戴著面具的人微微彎下腰。不知道是為了聽清年輕人祈求的話,還是為了看清對方卑微伏地的模樣。
“你說什麼?”他的嗓音依然模糊,還帶著幾分微微的沙啞。
“我說求求你。”年輕人抬了一點額頭,又重重磕下去,在地方發出一聲悶響,“求求你救我一命。”
年輕人一下一下地磕著,低微如草芥螻蟻。他不斷地重復著祈求的話,而彎著腰的人就那麼安靜地聽著。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道:“為何求我救你?”
“你是半仙之軀,是山巔上受人仰望的人,天賦的靈氣。你什麼都會,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看得明白。這世上,只有你能救我,除了你,我再無別處可去……”
一身紅袍的人聽他說完,良久之后很輕地點了一下頭。道:“好,不過你得等一等。”
年輕人根本不敢抬頭,依然伏在他腳前:“為、為什麼要等?”
“因為……”紅衣人不緊不慢地卷了一下袖擺,“我要先打發另一個來偷聽的人——”
話音落下的瞬間,那人猛地轉身,尖利的五指間夾著細薄的黃色紙符,直朝聞時的臉抓來。
可聞時早在他轉身之前,就已經悍然出手——
傀線利刃般射出,螣蛇就在那一刻尖嘯著直貫而上,滿身流動的火光撕裂了林地和蒼穹,整個籠因此震顫不息,場景像信號不良的屏幕,不斷閃切著。
聞時一把抓下那張半神半鬼的面具,眸光冷厲地掃過面具下的臉。
那果然已經不是塵不到了,而是一張有些陌生的面容。
對聞時而言,這張臉甚至不如張正初的好認,更別說張雅臨了。
但他還是看一眼就知道,這是張岱。
真正的張岱。
第101章 緣由
數百道傀線霎時交錯, 根根泛著寒光,將張岱整個包圍在其中,每一根都抵著要害。威壓如海, 像肅殺凌冽的刀刃, 隔著距離都能破人皮肉。
風拂掃著他披散的頭發, 還沒碰到傀線就掉落一地,是真正的吹毛立斷。
于是張岱僵立傀線中,動彈不得。
聞時只是奪了面具,卻好像掀掉了他一層遮羞的皮。剛才居高臨下的氣質瞬間消退, 他偏開了頭臉,狠聲道:“面具還給我——”
“還給你?”
這話簡直火上澆油, 聞時瞬間拉下了臉。
螣蛇在那一刻自九天直下, 猛地俯沖像地面。帶起的狂風灼熱逼人,攪得草木稀碎、濃霧驟散。
張岱在沖擊之下踉蹌了一步,頭臉和手臂瞬間多了七八道傷口, 痛得他咬緊了牙。
聞時在那悍然重擊下抹掉面具上沾染的幾星塵土,冷冰冰的眸光看向張岱,道:“你也配。”
說完他手指一動,十多道傀線瞬間活了,毫不客氣地拽下那件鮮紅罩袍。
聞時將那抹紅色抓進手里又背到身后, 厭惡和冷厲絲毫不加掩飾:“你那臉是有多見不得人,到死都要占別人的東西。”
如果說之前的場景都是張岱的回憶, 那最后就是張岱的臆想。
他始終忘不掉自己在這里求人遭拒的那一幕,又下意識排斥那一幕, 不愿意承認那是自己。他總希望自己能長長久久地活著, 有半仙之體,成為人上人, 站在山巔上,受人跪拜敬仰……
所以他在回憶的末端,變成了那個穿著紅色罩袍、帶著神鬼面具的身影,一邊排斥,一邊又享受著被人跪拜祈求的感覺。
雀占鳩巢,自欺欺人。
但聞時一眼就分辨出來了。
真正的塵不到,永遠不可能那樣居高臨下地端詳欣賞別人伏在腳前的模樣。
就算面具遮臉、紅袍裹身,將自己擋得嚴嚴實實,他也還是那個張岱。
聞時話語中的某個詞刺到了他,他猛地轉回臉來,眼珠通紅地盯著聞時,表情里混雜著狼狽和兇戾:“你說什麼?”
“你剛剛說了什麼?”他壓低聲音,重復著這句話。
聞時解過無數次籠,大多是耐著性子跟籠主慢慢磨,引著對方一點點意識到自己身陷囹圄、沒能解脫,幾乎從來不會在籠主清醒之前提起“死”這個字。
但這次不同。
他沉著嗓子,用最清晰直白的方式告訴張岱:“我說,你到死都占著別人的東西。”
“死……”張岱徹底僵住了。
他眨了幾下眼睛,緩緩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腳身體,喃喃道:“死?”
“死……”
“不會。”張岱兀自搖了一下頭,“我怎麼會死呢?不會的,那跟我不相干的。我怎麼……”
他嗓音干澀,說到一半便沒了音。他連咽好幾下,呼吸都變得急促粗重起來,活像跑了不知多少里路,“怎麼會死呢?不可能的,沒道理。我——”
他連傀線割身都顧不上了,急切地擼起袖子,看著每一處皮膚,“我明明活得好好的,我有辦法的,我已經找到了辦法,憑什麼要死?他可以……他可以靠那種辦法變強,我為什麼不行?不應該,不應該……”
張岱反復念著不應該,到最后沒有聲音,只動著嘴唇。然后他焦急地轉身四顧,似乎想找個身邊的人來證實自己沒死:“阿齊?張齊?”
他找了一圈,卻發現自己身邊誰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