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夏樵都已經熟知無誤:籠心一般來說是建筑,或者說是籠主意識最為凝集的地方。
他們來的地方是張家,那里已經滿是殘垣,算不上什麼建筑,也不像是張岱意識凝集之地。
依照目前籠里的景象,不出意外,籠心應該就在那幾點燈火處。
那地方看著遙遠難及,實則沒走多久就快要到了。
他們從這片荒林里鉆出來,面前是一條可以走馬車的偏僻官道,道上有深深的車轍印。
橫穿過官道,就是一座山的背面。他們之前看見的燈火,就懸在黑黢黢的山影高處。
撇開那幾點燈火,其實山腳底下還有一盞,就亮在一座破敗不堪的土地廟里。
土地廟很小,卻依稀能聽見人語,不知什麼人正借宿在那里。
聞時起初以為是其他各家入籠的人,后來發現不是。
因為整個山林間還回蕩著那個嗚嗚咽咽、不知哭笑的女聲。要不是害怕謝問,夏樵這個膽小鬼肯定死死貼在聞時身上,撕都撕不下來。
但土地廟里的人卻枕著風說笑聊天,仿佛根本聽不見任何女人哭聲。
這麼看來,應該不是籠外誤入的誰,而是籠里的人——張岱記憶和意識里的人。
聞時他們走到廟邊的時候,廟里的人一無所覺。他們看見那三兩個人圍坐在干柴劈燒出來的火堆邊,一邊搓著手一邊說:“山上的燈又亮了,那話怎麼講來著?”
“又鬧山鬼了唄。”
“都是些嚇唬人的話,咱們隔三差五要從這里過,當不得真。”
“怎麼當不得?我曾經還見過山鬼呢!”
“真的?何時?”有人追著問了一句。
那個略老一些的聲音說:“好多年前了。”
“山鬼長什麼模樣?幾只手腳幾顆頭?嚇人麼?”
“那我哪里知道,我只看見過一角,還是個瘴氣天。山鬼影子很高,穿著特別寬大的袍子,袍子是鮮紅色的,一眨眼就不見了。”
第99章 青鳥
山鬼……
鮮紅色的袍子……
這種形容很難不讓人想到當年的塵不到。
再加上謝問剛剛也提過, 那次他久未回山,就是在這個山坳里逗留了一陣子。但聞時又覺得有點奇怪——
聽廟里這幾人話語中的意思,這座野山之所以有山鬼的傳言, 是因為山上的燈火不止亮過一次, 似乎隔幾年便會有人在那里落腳。
那些……都是塵不到嗎?
在他們幾個親徒從小到大的認知里, 塵不到獨自下山必然是去解籠的,解完一個便會去下一個,很少會在某處停留,更別說總去一個固定的地方了。
如果他很快回來, 那就是天下太平,沒什麼大籠。如果久久不回, 那就是時局正亂, 猝然離世的疾苦之人太多了。
這就像太陽東升西落一樣自成定理。從未有人多想,也從未有人起過疑慮。
哪怕是聞時,也只是每日站在高高的松枝上, 朝山道盡頭望一眼。或是在無人注意的時候,丟幾根木枝,用半吊子都不算的扶乩法,算一算那人到了哪里,還有多久才回山。
……
現在想來, 也許還有一些他們不知道的事情。
“你怎麼知道自己看見的影子是山鬼?”廟里的人往火里添了點干木枝,還在聊著那些話, “穿紅衣就算吶?不定是哪個路過歇腳的人呢,就跟咱們似的。
”
“是這個道理。”另一人也許是膽小, 不大肯信山鬼的傳言, 附和道:“這一帶常下雨下霧,冬天又多雪, 一下就是好些天,車馬都難走,被困在這山里是常有的事。哪怕是你我這樣的,在那霧瘴里走一走,都能嚇到個把人。我估摸著山鬼的傳言就是這麼來的。”
年長的那人“嘖”了一聲,擺手道:“你們吶……就我這樣常年在外的人,能看個人影就嚷嚷是山鬼?必定還有別的嘛!”
“怎麼說?”
山坳里霧氣越來越濃,空氣中都浮著一股潮濕味。土地廟的火光在霧里變得有些朦朧,像跳動的鬼火。
那人壓低了聲音說:“見著山鬼的那天,快天亮的時候,就跟這會兒差不多吧,我聽見鬼哭了!”
“真的假的?”
“千真萬確!好多人,老少都有,混在一塊兒,那聲音啊,別提多嚇人了!就一嗓子,模模糊糊從那邊傳過來——”那人的影子斜落在土地廟的地面上,被門檻彎折成扭曲的一道,手遙遙朝山坳深處一指,“我之后就再沒敢合眼。”
鬼哭?
這話讓聞時想到了一些東西……
畢竟他小時候因為塵緣纏身,不知聽過多少回萬鬼齊哭。
他隱約摸到了一點門,正想跟身邊的謝問求證。就聽見土地廟里的人又開口了——
山里格外寂靜,廟里其他人似乎聽得入神,噤聲不語。于是整個山間只剩下那個年長者沙啞的聲音:“不止如此,還有呢——”
“還有啊,據說山鬼出現的時候,不能跟人結伴進山。”那個聲音幽幽的,“因為山里的路會變得很奇怪,經常走著走著……”
“……你就會發現自己只剩一個人了。
”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三張人臉從土地廟的門邊伸出來,睜著毫無光澤的圓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聞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