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仿佛被拉得無限長——
就見它在凌霄的火焰中張開巨口,尖牙在深濃夜色下映著激蕩的火光,瞳孔凝成細長的一條線,在金色的眸子里像黃泉裂縫。
它發出“嘶”的氣聲,鱗片在火焰下乍然而開,像密密麻麻的尖刺。
下一秒,它便將火龍的頭顱納入口中。在穿云入地、迅疾如風的動作間,把整條火龍侵吞入腹。
大火在它身體里瘋狂肆虐燃燒,透過堅硬的皮骨鱗片映照出來,每一寸都泛著金紅色,像熔鍛著的鋼鐵,仿佛下一秒就要燒化。
聞時耳側的骨骼動了一下,手指猝然捏緊,關節發出咔咔的輕響。
身后是大東和夏樵倒抽涼氣的驚呼。
“哥你小心!”
“它不會——”
“死不了。”聞時嗓音沉沉地打斷道。
話音落下的瞬間,就見巨蛇腹中的金紅火焰終于爆發,順著它張開的每一道鱗片淌瀉出來。頃刻之間,群山一般的巨蛇便換了模樣——
它周身流火,踏炎而行。背后那兩塊凸起的怪瘤在烈焰包裹下褪掉了那層堅硬的皮,從里面抻出鋒利而嶙峋的骨骼,火焰順著骨骼脈絡席卷過去,在深黑的天幕下,聚成兩只烈焰長翅。
翅膀張開的剎那,四野一片流光。
“這是……”大東喃喃出聲。
卻見謝問在烈焰掀起的長風中瞇了一下眼,看著那條許久未見的流火長影,道:“真正的螣蛇。”
他手把手教聞時塑出來的第一個傀,也是聞時用得最多的傀。
螣蛇第一次張著雙翅踩踏火焰盤繞于天邊時,聞時年紀還小,這樣的巨傀召出來撐不了多會兒。
他總是繃著臉死死拽著傀線,明明快拉扯不住了,依然倔強地抿著唇。
“要幫忙就叫聲師父來聽。”他那時候總會這樣逗一句。
而那個雪團子總是回一句:“不要。”
到后來聞時成了年,長身玉立于火海山巔,十指纏扣著長線,哪怕控著十二只戰斗巨傀也風云不動顏色。他的螣蛇總是直入九霄,繞過金翅大鵬的巨大剪影,再從大小召周身盤轉而過,伴著虎嘯穿云入野……
那中間的歲月仿佛眨眼就過。
再到現在,又是千年。
那樣的場景,他也太久沒再見過了。
以至于看到螣蛇踏火的這一刻,連他都有些怔然出神。
謝問從那道流光長影身上收了視線,轉眸朝聞時看了一眼。
那是凡人間憑空又無端的想念,因為封印下罔知生死的沉眠遲到了很多很多年,又在這個瞬間忽然漫上來。
當他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浩如山霧。
聞時在烈火映照下闔了一下眼,眼睫縫隙里都落了光。他瞥見謝問的目光,控傀的手頓了一下,低聲問道:“你干嘛?”
謝問:“想人。”
聞時:“……誰?”
謝問收了視線,道:“松云山上的雪。”
下一瞬,他勾動了兩下手指。
一雙雪白巨獸從后院上方的天空一閃而過,于螣蛇烈烈長焰中颯沓奔襲,利爪凌空,將纏斗中的其他幾只巨傀撕成了殘影。
碎片如星辰亂墜,傀主的靈神在那些碎片中發著雪藍色的熒光。
百家眾人順著陣門跟隨過來,從漆黑中探出身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幾乎所有傀師都感同身受地顫了一下,頭皮發麻。
仿佛在這種傾碾式的威壓之下,被撕成碎片的是他們的傀。
慘叫聲劃破夜空。
眾人一片駭然。
張嵐剛站穩就看見一塊巨大碎片轟然砸落在她面前!碎片上當啷滾下一道鎖鏈,鎖鏈上是她熟悉的印記,在她看清的下一瞬,碎片就連同鎖鏈一起枯化殆盡,變成了干枝。
“雅臨……”張嵐瞳孔緊縮,猛地抬頭看向慘叫聲傳來的方向,“張雅臨!”
傀是張雅臨的。
慘叫聲太過嘶啞,辨不出原音,但眾人已經沒有心思細聽了。
“張雅臨……”聞時朝張嵐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見那個向來氣勢昂揚的女人面如金紙,原地晃了一晃,拔腿就往聲音來處跑,卻因為過度驚慌,跑得跌跌撞撞。
聞時說不上意外,但臉色還是冷了下來。他跟謝問對視了一眼,大步流星朝里屋走去。
說是里屋,張家這會兒已經快不成形了。
房屋院落沙石漫天,裂縫橫亙,搖搖欲墜。
他們穿過倒塌的雜物和半毀的長廊,看見螣蛇盤繞著整個大宅,蛇頭從屋頂高處俯探下來,周生的火焰將整個屋宅包裹其中。
還沒靠近,就被火浪炙烤得皮膚生痛。
兩頭雪色的巨虎保持著攻勢,如山般立于半塌的房門邊。
其中一只利爪抵著一個人,爪尖寒芒雪刃,堪堪壓在那人胸口,似乎只要再下壓幾分,那人就會在重壓之下爆體而亡、被貫穿心臟。
他重重地喘息著,兩手緊緊攥著胸前的虎爪,手指上纏滿了傀線,凌亂地散落著。原本斯文干凈的臉因為重壓和重創變得通紅,脖頸間暴起了青筋。
掙動間,他脖子上的黑繩斜滑到一邊,一截雪白的指骨從衣領下露出來。
不是別人,正是張雅臨。
看到那節指骨的時候,聞時又蹙了一下眉,下意識捏了兩下手指關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