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影長長地嗅了一口煙,發出虛弱卻舒服的嘆息聲,高高地仰起頭。濃稠黑霧聚集而成的泥沼在他的嘆息聲里翻涌不息。
忽然,偌大的家宅地面猛地震動了一下。像是被人以千斤頂從底下往上重重地砸了一擊。
沉香木制的架子在重擊之下搖晃不已,連帶著上面擱藏的古物書冊一起轟然倒地,煙塵四起,碎物飛濺。
地上的人影悚然一驚,在突如其來的動靜之下蟄伏僵持,一動未動。
第二下重擊緊隨其后。
一時間,方圓之內百蟲乍動,活物四竄。張家本宅的墻壁和地面開始出現細長的裂縫,粉灰撲簌簌從房梁高處滾落下來。
然后是第三下!
第四下!
……
接連八聲之后,虛空之中陡然響起了風聲。仿佛有人強行炸碎屏障,在天地間撕開了一道門。
趴伏著的人在聽到風聲的那一刻,便扭動著脖頸,翻折手腳。
地上的泥沼陡然膨脹開,他在滾滾黑霧的掩蓋下,正要朝地下鉆去,試圖換一處陣地。
電石火光間,天空傳來兩聲獸嘯,同時同地重疊在一起,震徹九霄。
兩道青白色的虛影以極快的速度疾奔而來,像星辰直墜于地,帶著凌霄長風,一掌踏穿張家高高的屋房門額,一左一右落于那道人影身側,生生截斷了對方逃走的路。
兩只巨獸似虎非虎,周身白如霜雪,四爪踏踩流炎,烈烈火光從腳底騰然而上,給每一根皮毛邊緣都鎏了一層金紅色。
它們半邊臉威風凜凜,半邊只有枯骨,半生半死,帶著五分鬼魅相,卻又氣勢逼人。
身上的鎖鏈松掛著,每走一步都是金石之音鏗鏘作響。
鎖鏈上刻著它們的名諱:召。
第96章 伏誅
張家大院。
陣門撕裂虛空, 猝然橫亙于天地間,猶如深淵巨獸張開獸口。
聞時從陣門里踏出,滾燙顫動的熱風猛撲過來, 幾乎能將人皮膚灼破!偏偏還伴著暴雨如注。上一秒淋得透濕, 下一秒又在熱浪翕張間被猛地抽干。火星從高空出迸濺而出, 煙火一般裹進風里,又鋪天蓋地落下來。
幾道青白長影在天空中糾纏,快如疾風,肉眼幾乎捕捉不清!但它們掀起的動靜卻足以讓整個張家, 乃至這一片大地搖蕩不息。
“——草!”大東兩手抱頭,跳出陣門的瞬間就狼狽逃竄, 想要躲過那些流火, “怎麼就已經打起來了?!”
作為一名傀師,他下意識甩出數道傀線。
“你別動!”聞時喝止道。
但是晚了,金色大鳥的翅影已然從傀線另一端躍出, 橫掃而過,想要替傀主擋一擋火星。
卻聽“呼——”地一聲,滾滾流炎如巨龍一般俯沖而下,將還未成型的鵬鳥撞得直墜于地,在凄厲的尖嘯中散成泡影。
大東當即一聲痛呼、冷汗淋漓。
傀和傀師靈神相通, 受到重創時,那些痛苦一定程度上會反饋到傀師身上。攻擊型的傀本就是危險的, 有些在掙扎之際,甚至會倒吸傀師靈神, 為了讓自己多存留片刻。
為了盡可能地全面壓制住傀, 幾乎每個傀師的傀都身縛鎖鏈,只有巔峰時期的聞時和塵不到本人是例外。
大東當然沒到那個境界!
他的鵬鳥被火龍沖得不成原形, 他也像被重物撞擊貫穿一般,踉蹌著就要倒地。
傀線被火龍攪去,猛地繃緊,幾乎拖拽著大東朝前甩去——
庭院內假山被削倒半座,尖利如劍。
大東在如山的甩力下擰了手肘,骨骼發出“咔嚓”脆響,劇痛遽然入腦!他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就看見假山鋒利的尖頭直指眼球。
我他媽為什麼要出手?!
我要被捅穿后腦了。
瞳孔驟縮的瞬間,他腦中只來得及閃過這些。
他還沒來得及閉眼,就感覺一道漆黑巨影帶著夜色下深重的潮意和金屬冰涼的味道,擦著他的臉直梭而過,超塵逐電!
帶起的風猛地將他朝后掀翻。
天旋地轉間,他看見一只手從后面伸過來,毫無阻礙地撈了一把他的傀線。五指猛地一扣,手背繃起修長凌厲的筋骨線條。
他聽見自己的鵬鳥長唳一聲,在那一刻陡然亮起來,像是瞬間注滿了生命力。
然后在下一秒,完好地順著傀線收束回來。
強勁的靈神如風,迎面撞了大東一下。
撞得他后退幾丈,拎著傀線、捂著扭壞的胳膊抬起頭,看到了聞時的側臉,在颶風撲掃下鬢發凌亂,眉心微攏,輪廓俊秀又凌厲如刀鋒。
幫他把長線收回來的是聞時。
擦著他臉震碎假山,呼嘯著直入長天的,是聞時的傀。
“去后面。”
聞時松了大東的線,手腕一翻。
通體漆黑如墨的巨蛇悍然入局!翻繞盤轉如數百里綿長山脈,所過之處翻江倒海,籠罩四野的烏云被攪得細碎,像泡沫撞上灘涂,嘩然驟散。
它直奔火龍而去,像一枚鋼鐵長楔,強硬地楔進那些傀影中間,正對著火龍撞上去!金石相繳的摩擦聲驚天動地,刺激著眾人的耳膜,尖利得仿佛有人拿著針密集地扎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