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替我爺爺……替他道個歉。”
“先別急著替。”謝問的語氣很淡,聽不出什麼讓人跑了的焦惱之意,“你也不一定替得了。”
張嵐愕然抬眼,沒明白他的意思。
謝問也沒給她多解釋,只是轉頭朝周煦看了一眼,又對張嵐說:“你家可能得開門迎客了。”
哪怕到這個時候,他說話語氣都是客客氣氣的,又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壓。
張嵐都懵了。
直到她看見周煦點頭應了一聲,隨手籠了一把石頭進掌心。這才明白對方的意思。
她連忙道:“本家是開不了陣門的。”
周煦轉頭看向她。
這話太像維護和辯駁,張嵐連忙又加了一句:“真的,本家的房宅地點是祖輩精心挑的,占了個絕佳的位置。在風水上是個天然的易守難攻局。而且歷代祖輩都給本家埋過陣,未免哪天出亂子,家宅遭殃。所以,陣門是開不到家里的。這點周煦肯定知道——”
她說著又轉頭朝那百來人的大部隊望了一眼:“這點真不是騙人,各家都知道這點,要不他們怎麼會在去本家的時候選擇走車道?”
周煦點了點頭,卻依然彎了腰往地上擱著陣石。
他在擱放的時候,左手下意識去按了右手的袖口,就好像他穿著的是什麼袖擺寬大的長衫。
大東原本還亦步亦趨地跟著他,看見他挽著袖子鎮靜沉穩地擺放陣石,熟練自如得像擺放過千萬遍,當場臉色就不對了。
“周、周煦?”他聲如蚊吶地叫了一聲。
話音落下的時候,十二枚陣石擺放完畢。周煦直起身,沖張嵐斯斯文文地點了一下頭:“叨擾了。
”
說完,他伸出右手,在陣石之上的虛空處不輕不重地一拍——
霎時間,萬丈狂風拔地而起!在他拍下的那一處橫生成一個巨大的渦旋。
濃重的黑色從渦旋中心泵涌而出,眨眼就成了一道深不見底的陣門。沒人能看到陣門通往哪里,卻能聽見渦旋深處傳來的炸裂之聲。
連響八道,震得張嵐面無血色目瞪口呆。
更沒有血色的是大東。
他大張著嘴看著那道風云翻涌的陣門,又轉頭看著周煦,半天才顫顫巍巍地問了一句:“卜、卜寧老祖?”
周煦頷首道:“幸會。”
他又沖謝問和聞時比了手勢,道:“師父師弟,我先進了。”
說完便抬腳走進了陣門里。
大東叫了一句“沃日”,左右為難了兩下,一猛子也扎了進去。
陣門掀起的狂風吹得人鬢發凌亂,也吹得后面百余人踉蹌著人仰馬翻。聞時在風里瞇眼看向他們,忽然感覺垂在身側的手指被人握住。
“走了。”
謝問牽了他,低頭進了陣門。
夏樵和老毛緊隨其后。進陣門的時候,小樵忍不住擔憂了一句:“萬一那個老頭子不回本家呢?”
聞時:“他在那里受供養,不回那里是想死麼?”
這是一切活物的本能,惠姑也不例外。
“那他會不會已經跑了?”小樵還是擔憂。
卻聽見謝問在前面應了一句:“跑不了,寧州有人。”
***
寧州,張家本家大院。
張正初所住的后屋里夜風拂動,帶著門窗一下一下地翕張著,就像屋里有什麼看不見的活物正無聲呼吸。
不知哪里忽然傳來了狗吠聲,劃破寂靜夜色。
院落里眨眼間聚起了薄薄的霧氣,帶著一股潮濕的怪味,仿佛來自于黃泉地底。
廳堂的門忽然“咯噔”碰撞了一下,透過縫隙,隱約可以聽到里面淅淅瀝瀝的水聲。就像有什麼液體正順著地面蔓延流淌。
又像是誰的影子活了過來,墨似的一大片,從廳堂滑移到后面,又順著門縫滑進了臥室。
偌大的臥室地面即刻變成了一片深黑泥沼,泥沼平整的表面忽然凸了起來,慢慢變成了一張人臉。那張臉蒼老至極,嘴角的紋路僵硬下拉,褶皺里藏著或濃或淡的老人斑。
那張臉從地下探出來,然后是脖子,再然后是手腳……
正是張正初。
他爬在地上,悉悉索索地忙了一會兒,又從泥沼深處拉拽出另一個人來。那人面容蒼白,雙眸緊閉,毫無聲息地歪倒著。
窗外的月光穿過縫隙和玻璃,投落在地上,照出那兩個人的影子。他們像兩滴墨色的水一樣融到一起。
半晌,其中一個歪拗了幾下伸出頭來,像蛇蟲蛻皮一樣掙動了一會兒。
他從地上爬站起來,影子被光拉得又細又長。他走過窗欞的格影,在屋里翻找了一陣,發出叮叮當當的磕碰輕響。
不消片刻,門窗縫隙里便滲出香爐細白的煙來。
那道人影再度趴伏到了地上,在十多個香爐圈圍之下游走,貪婪地嗅著香爐里散出的煙。
青煙入體的時候,張家本家上空風云乍起,電光纏繞在厚密的云層中,從天邊橫向蜿蜒過來,爬滿了整個天空,將老宅籠罩在其中。
亮色閃過的那一刻,青煙里隱約露出一張蒼白人臉。他瞇著眸子,湊近香爐,又在閃電驟起的時候抬頭望了一眼。
那是……張雅臨的臉。
接著便是雷鳴震天,暴雨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