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見他十指猛地一扣。
那些布陣之人便在傾碾式的威壓之下痛呼跪地,這一次,就連那些家主也壓不住了。
羅老須發在風中凌亂不堪。
他還在消化那句“養靈陣最初是卜寧做的”,這句話從一個來歷不明又強悍出奇的年輕傀師口中吐出,本身就帶著某種不能細思的意思。
他腦中一片混亂,突然襲來的劇痛反倒一劍刺穿了混沌。
頭頂之上,雷電炸響的瞬間,他在一片雪亮之中捂著心口彎下腰,意識到了一件讓他悚然一驚的事——
如果卜寧老祖能夠死而復生……
那麼另一位呢???
這個想法在他腦中劃過的那一刻,他聽見身邊吳家家主吳茵的輕喃。她說:“我想起來了……我在西安見過他,我見過這個人。他跟沈橋走在一起,就是這副樣子。”
“將近六十年了,他一點都沒有變……”
羅老爺子跟吳茵對視一眼,睜大了眸子,眼里滿是惶然。
偏偏還有不明白的傻子,在難忍的劇痛中憋了一把火,猛地竄上前去,操著巨傀試圖斬斷聞時手里的傀線。
他爆喝一聲,嘶啞著說:“就算這陣藏有隱患,也他媽不是你這后生一個人就能莽撞攻破的,看看這滿地的人,究竟誰給你的底氣?!”
“我。”
那人話音剛落,聞時還未抬眼,就感覺一陣風從背后拂掃而來。
下一瞬,他就感覺肩背抵上了另一個人的體溫。
謝問枯化的手扶著他的肩,完好的那只從后伸過來,五指扣進他的指縫中,像是幫他拽了一把傀線。
聞時微垂的眼睫輕眨了一下,緊接著,身帶金光的梵文從他們手指間流瀉而出,像無數長龍,沿著長長的傀線直鋪出去,穿過無數灰色風柱,直落天邊!
所有布陣之人腦中“當——”地一聲,像有人在高山之巔,拂袖撞了一口千年古鐘。
第94章 梵文
那道古鐘之音渾然厚重, 又帶著天地罡風,聲震山川。
聽到的人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大腦滿是空白。仿佛有人從頭后敲了薄骨,豁開一個涼颼颼的洞口, 周身筋脈就從那處洞口被抽走, 只余下輕飄飄的刺麻感。
等到眼前那片黑色褪開, 他們才發現自己已經軟倒在地,或歪斜或癱跪。
有人天然排斥這種被掌控的感覺——
長樂林家的家主生性犟直,強撐之下,再度扯起傀線!紫金巨獸于四方踏風而來, 揚起砂石漫天,每落下一步, 地面都在震顫。
那些巨獸的咆哮聲明明直穿云霄, 落進眾人耳中,卻被古鐘余音蒙擋,顯得又悶又鈍。
他咬了牙, 正要以強力沖破那層蒙擋,就被人一把攥住!
攥他的是吳家吳茵。
“別亂來!”
“放手!”林家家主年紀稍輕一些,此刻連敬重都忘了。
正要再動,吳茵一把攥住他的傀線!剎那間,仿佛利刃割過皮肉, 血味瞬間透出來。吳茵全然未顧那些血口,喝道:“沒發現破陣的痛消了麼?!”
“什……”林家家主愣了一下, 驚覺這話是真的!
明明片刻之前,他還因為大陣被強襲承受著劇痛。現在除了周身麻軟無力, 站不起來, 便沒有別的痛楚了……
就在古鐘聲入腦之后。
不僅是他,其他人也忽然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們依然五感栓塞。大腦是麻的, 筋骨是軟的,耳中任何聲音都像隔山隔海,眼前的景象也迷蒙模糊。他們怔怔抬頭,看到的是那個年輕傀師十指悍然牽拽著整個大陣,輪廓鋒利挺拔。
而他身后的那個人梵文裹身,看不清面容。
只是某個瞬間,他們仿佛在交錯流轉的梵文和金光之下看見了一道隱約的身影。
那道身影紅袍披身,袍擺夾雜幾片雪白,在狂風里被掀得烈烈翻飛,本該是熾烈而肅殺的,卻給人一種山間清嵐的感覺。
“那是……”
眾人面露茫然,張口忘言。
他們根本看不清那道身影的面容模樣,記憶之中也從未見過相似的人,卻在看到的那一刻,默契地閃過了同一個想法。
但沒等那個想法沉落下來,他們腦中便又是一道厚重鐘音!
余音之中,他們還聽到了無數人聲。
乍一聽像混亂喧囂的雜聲議論,細聽之下才意識到那是有節律的,像是腦中圍坐了數千人,對著他們嗡嗡念著聽不清的梵音。
***
聞時也聽到了那些聲音。
他手指間是可以比擬劍芒利刃的傀線,繃得筆直,強勁靈神便伴著梵文順著那些線涌泄而出。他手背上覆著謝問的手掌,肩背抵著謝問的胸口。
他忽然想起自己幼年時候剛開始學傀術。身體瘦瘦小小,靈神卻比同齡人都強勁得多。于是常常傀線出去了,朝向也算精準,力道卻過了頭。明明是他在控線,卻變成了線拽著他。
金翅大鵬在旁邊像個撲棱著翅膀的球,他就在球的嘰喳聲里被線拽得一陣踉蹌。
最后總是那個人彎下腰來,一手摁著他的肩,一手替他去攏一把傀線,順帶著笑他兩句。
明明是相似的姿勢,時隔千年,卻是全然不同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