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被隔空攫住要害,張正初兩手依然緊緊攥著手杖,沒有松開。那些纏繞的靈神也依然一端通地,一端裹覆在他身上。
流過脖頸那兩道指印時,聞時的手指上便出現了細密傷口,白皙皮膚下滲出殷紅的血來。
他連看都沒看一眼,只沉聲對張正初說:“這世上能管教我的從來就一個人……”
“叫塵不到。”
這三個字落下的瞬間,張正初臉上血色褪盡,真正難看起來!
“你!”
張正初艱難地下撇目光,盯著聞時手指上帶著雪刃寒芒的細線,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來,“你是……”
他嗓音嘶啞到只有聞時能聽清,說了兩個字便劇烈咳嗽起來,咳得滿面通紅。
從看清聞時的眼睛起,張正初就意識到自己這次真的莽撞了。
但這不能怪他,實在是這具身體太老了,撐不了多少時候……他太心焦了,而卜寧的靈相對他而言,太具有誘惑力了。
以至于他想冒一次險,借著一眾家主和那些年輕軀體的靈神之力,冒一個小小的險……如果成功,那他起碼可以再續百年,過很久像人一樣的日子。
而非穢物。
可臨到頭來才發現,這險冒得比天還大……
***
他心里已經閃過了無數念頭,但對旁觀者而言,這一切變故都在電光火石之間。
在那些家主眼中,就是那位陌生的年輕傀師一打照面便冷然攻陣,張正初凝結各家之力將大陣悍然壓實。還沒待問出這位傀師的來路,對方就直指陣眼,逼得張正初威壓四散,自護周身。
他們并沒有聽見聞時和張正初之間的對話,而這一番變故簡直攻城略地,換誰都不能忍受。
羅家家主捂著被撞傷的心口,厲聲喝止道:“住手!”
話音落下時,三頭紫金巨獸拖著鏗鏘的鎖鏈直撲過來,肌肉虬結如山,鎖鏈相撞間飛濺著火星,猶如星辰直落。
張著足以吞下山野房屋的巨口,沖聞時嘶聲怒吼。
那是長樂林家的巨傀。
巨傀的吼聲掀起颶風,風渦將聞時直吞進去。
呼嘯間,聞時聽見對方說:“我不知你這后生為了什麼莽撞出手,非要攻破這陣局。你既然有如此天資,不可能對陣法一竅不通!這不過是一個召集百人布下的養靈陣,為的是迎下死而復生的卜寧老祖,本來是后世人一片恭敬之心,表的是好意!你這是在鬧什麼?!”
“養靈陣……”
風渦卷著漫天砂石狂掃而過,聞時卻依然釘在原地,唯獨黑發凌亂地散在額前,發梢遮了眼。
他左手垂于身側,三根新伸出的傀線繃得筆直,深嵌于地底,冷聲問道:“你知道養靈陣是怎麼養的靈麼?”
林家家主反應不及,是專修陣法的羅老接的話頭:“以草木靈氣,養生魂靈相。”
“那是改了之后。”聞時滿臉不耐。
他一向最煩費口舌解釋一些顯而易見的東西,偏偏這種情況下不得不做這種傻逼事:“養靈陣最初是卜寧做的,為了養幾個平白受籠渦侵蝕的活人。他抽的是自己的靈,補的是那一家老小。后來未免有心術不正的人利用這種陣局干些畜生事,所以調了陣法,化用草木而不是活人或是別的靈相。”
“兩者區別就在陣眼底下那枚中心陣石的嵌法。”聞時冷著臉,目光撇掃過地面說:“你既然修的是陣法,也長了眼睛,自己挖開看!”
羅老爺子臉色幾遭變幻。
這個年輕傀師他不認識,倒是張家家主跟他相識近百年,實在不是幾句話就能扭轉的。
而聞時已經懶得再等了。
養靈陣出于卜寧之手,就連他自己為了救人都布過好幾次,是最為熟悉的陣法之一。一看張正初手杖的動作,他就知道對方在打什麼主意!
最早的養靈陣和現世流傳的養靈陣最大的區別就在于位置——
前者是被養的靈相置于陣眼中心,后者是供靈的草木和壓陣的人置于陣眼中心,乍一看沒什麼區別,實則本末倒轉。
而張正初最為小人的地方,就在于他不是一人布陣,而是拉上了百余家。
不同人的靈神交雜牽制,像一個糾結到沒有端頭的線團,一旦啟陣,除了強破,很難讓它停轉。
而張正初并非正常的活人靈相,他是由不同籠渦供養的,為了茍延殘喘,把自己變成了與惠姑同本同源的東西。
惠姑本性生野,貪食活人靈相。
這麼一個玩意兒放在養靈陣的陣眼上,根本不是一具靈相能滿足的。貪欲上來了,大陣里的所有人都會賠進去!
所以聞時要強破陣局。
不僅是陣局,他還要把張正初跟籠渦之間的牽連生撕開來。
***
沒等各家家主查弄明白,聞時已經繃起了十指。
牽動著八方陣石的長線再度繃緊,流竄的電光在巨傀的咆哮聲中順著線震蕩開來。整片大地都開始劇烈抖動起來。
颶風在傀線切割之下分成了好幾股,像通天徹地的灰色巨柱。漫天雷電刺破了翻涌的云海,幾乎要順著颶風長柱直劈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