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個子同樣高挑,皮膚白得在夜里都泛著冷冷的色調,眸光順著長而薄的眼皮投落下來,明明沒什麼表情,卻好像壓著極為深重的嫌惡和不快。
那些通天徹地鋪開如巨網的傀線,就纏在他低垂的手指上。
他纏得不守章法,卻有種凌亂的美感。
十指猝然一收,包裹著村鎮和曠野的大陣便“嗡”地震顫開來。
第93章 養靈
張正初嘴角松弛耷拉的皮肉抽搐了一下, 心頭悚然一驚!
下一刻,東南西北四面天際雷電流動,宛若游龍驚起。
看不見的威壓順著傀線掃蕩出去, 漣漪般擴開, 無形無狀卻摧枯拉朽!狂風傾碾而過, 攻城略地,直撞大陣邊緣——
轟!
八方同時響起爆裂之聲,直穿耳膜。
黃土翻攪,砂石飛濺!
數百枚埋于土下的陣石被傀線箍住, 金光乍現,裂紋瞬間布滿石面, 密密麻麻!
加油站背陰處、休息站燈光照不到的角落、荒野路邊……那些避人耳目的角落同時出現了這樣一幕——
陣石炸裂的瞬間, 負責埋守陣石的各家年輕小輩悶哼一聲,猛地蜷起身體。
“怎麼回事?!”
“這傀線哪來的?”
布陣之人跟陣是相連的,就像傀線和傀師靈神相通一樣。
大陣受到劇烈沖擊, 就像有人甩著帶電光的長鞭,狠狠抽在他們的神經上!
那些資歷尚淺、不夠能耐承受的人,甚至連聲音都沒能發出,就痛得跪了地。
***
陣眼之上,同樣是一片躁動。
張碧靈他們那些隨行而來的人高下不一, 有些還強撐著,有些直接踉蹌兩步, 彎下了腰。
負責坐鎮的各家家主臉色紛紛變得難看起來。
年紀最長的羅家家主須發皆白,身量清瘦如風中蘆葦。他在巨震中晃了晃身形, 腳底碾著地面微移寸許, 重重朝下踩去。
他穩住的剎那,方圓百里內所有被翻攪出來的陣石忽然止住了碎裂之勢, 在泥沙之中顫動。
這一下并不輕松。
準確而言,是非常艱難。
他年已逾百,修習陣法整整九十年,這種半途再補一記的事做得不多,也不算少。沒有哪次像這次一樣耗費力氣。強壓陣石的時候,咬緊的牙關里甚至有幾絲血腥味。
那是兩種力量對撞的結果,他居然占了下風!
***
曠野中。
那些布陣人瞬間衰弱下去的反應順著傀線傳遞過來,被聞時隱隱感知到。烏烏泱泱百來人,唯獨沒有張正初……
他鎮于陣眼中心,兩方與身后人群環繞。占的是最重要的位置,卻在承受破陣之力時,微妙地挪移了毫厘。
那點區別肉眼根本不可見,反倒是破陣的聞時感受最為直接。
如果說之前關于周煦幼年所見的場景還是猜測,那張正初此時的舉動幾乎佐證了他根本不是什麼好東西!自私、怯懦、陰險狹隘。
這樣的人,干出那種借百十籠渦和萬千無辜飼養自己的事,也就不足為奇了。
“為什麼是這種人?”
聞時手指上纏著直指八方的傀線,在強勁靈神的凝控下,寒芒畢露,削鐵如泥,是最鋒利的刃口。來自于各種人的抵抗和痛楚就順著這些冰冷的長線傳遞過來,涌入靈相和識海。
他可以感知到那些人最細微的情緒。
“為什麼偏偏是這種人……”
偏偏是這種人,千年之后站在如此高位,指使著百千人循著他描畫的軌跡往前走,讓別人消耗他該消耗的,別人承受他該承受的,他卻站在人群正中,安然無恙。
“他憑什麼?”聞時的問話壓在喉嚨底,沉悶中透著隱隱待發的怒意。
“憑他心安理得,憑那些你知道但永遠也不會去做的事。”
謝問也看著那邊,嗓音如深林間拂過的晚風。他在風里半瞇著眸,這個動作使他眼尾微彎,看上去就像含著笑意評述與他無干的事情,以及與他無干的人。
可事實上,數丈之外站著的,是應該恭稱他一句“祖師爺”卻從未有人這樣叫過的后世徒孫。他們用著他教授的那些能耐,說著他流傳下來的話語,做著他引領的那些事,卻在一些人孜孜不倦的歪曲描畫之下,將他劃在對立面。
而上一次這樣人群齊聚,還是他被封印的那一日。
人也好,事也好,哪樣都與他瓜葛連天,放在常人身上說一句深仇大恨也不為過。
他卻并沒有多看張正初一眼,而是對聞時說:“憑你感覺到那些布陣小輩的痛苦會松開手指——”
聞時看向他。
“——他能騙點老實擁躉,你就只能討我喜歡了。”謝問說。
***
大陣邊緣,負責埋守陣石的那些年輕人只感覺壓制在神經上的巨大威力驟然一輕!他們茫然一瞬,連忙攫取時機喘了幾口氣。
他們一骨碌翻身起來,連忙撲到陣石旁邊。
石面上的裂紋止住了繼續蔓延的趨勢,堪堪停在粉碎之前。
“怎麼停了?!”
“但是傀線還在。
”
“究竟什麼情況?”
那些傀線依然釘在黃土之下,細而堅韌,泛著雪芒寒光,安靜又冰冷地在地上投下影子。
而陣眼之中,那些坐鎮的家主們同樣感覺到了破陣之力有一瞬間的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