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卜寧又沒忍住,微微皺眉,不贊同地說:“哪怕我當年拜師,也不過就是兩手交疊作個長揖而已。”
他雖然管莊冶叫師兄,但他們其實是同一年行的拜師禮。
那時候莊冶年紀長他一歲,知道的比他多,禮數也比他周全。拜師的時候沖著塵不到就要磕個大的,結果膝蓋剛彎,塵不到長袖一掃,他就被山風托了起來。
“見天見地都不用跪,跪我做什麼。”塵不到當時是這麼說的。
他和莊冶當時懵懂又小心,像受驚的鳥雀,生怕自己反應錯了惹師父不高興。可能是眼里的驚惶太過明顯,塵不到又補了一句玩笑話:“除非腿腳犯軟,就是站不住。”
說完他移了兩個蒲團來,讓兩個落地就踉踉蹌蹌的小徒弟歪倒在里面。
從那之后,他們見了塵不到行禮只作長揖。
“不用跪嗎?”周煦納悶地說,“不對啊,我在書里看到說,當年各大弟子見了祖師爺都要下跪的,一跪跪一地,還不能抬頭,一來是祖師爺威壓深重,二來他也不喜歡——”
沒等他說完,卜寧就冒了出來。
他板著臉剛要開口,就聽老毛蹦了一句:“放屁。”
一聽這語氣,就知道是跟著誰長大的鳥。
卜寧粗話不太說得出口,聽了老毛的罵辭,滿意地點了點頭,緩了神色問道:“你是哪里看來的雜書?簡直胡言亂語。”
周煦還沒答,老毛就又開了口:“后來的書都這麼編的,不知道誰起的頭。”
“反正我在本家翻過很多書,別家的也看過一點,提到這些,內容都大差不差,說法挺統一的,一看就是傳了千兒八百年了。
”周煦說著說著,忽然想到這些書在現世廣為流傳,有心人很容易翻到。謝問肯定也看到過……
那些內容乍一看來路分明,有本有源,有依有據。明明是假話,卻騙后世人人信以為真。
不知道謝問看到的時候,會有什麼樣的想法。
是會覺得荒唐可笑?還是翻翻就過去了?
周煦忽然有點感慨。
他以往常常羨慕書里常提的那些人物,覺得他們一生大起大落、轟轟烈烈,不論好賴善惡,至少刺激。
現在真正見到那些人才覺得,像他這種平淡如水、偶有意外偶有驚喜的日子,也是有些人眼里可遇不可求的。
“所以,見了你們張家家主還得磕頭,然后呢?”夏樵聽得半半拉拉十分難受,忍不住又往下問了一句。
周煦回神道:“哦,不止磕頭,還得敬符水呢!”
夏樵:“敬符水???”
他心說這不是有病麼。
人家見長輩都是敬茶,張家家主口味這麼清奇?
周煦睨了他一眼,指著他晃了晃:“我就知道你想歪了。那符水不是喝的,是讓他蘸的。”
夏樵:“蘸來干嘛?”
周煦指著自己額心:“家主會蘸了符水,在小輩這里點叩兩下。”
話音剛落,他又搖身一變,換作卜寧道:“你確定是叩在這里?怎麼個叩法?”
“那我哪知道。”周煦沒好氣地搶了位置,說:“反正就是額頭這唄。我當時被小姨、小叔領去太爺那屋,一是倔著不肯跪,一讓我跪我就躲,還特別皮猴,把阿齊手里端著的符水弄灑了,碗也碎了。”
“所以我也不清楚具體怎麼個叩法。反正后來聽說,我那麼一搞挺不吉利的,踩中了一些忌諱。
當時太爺還挺和藹,跟我說不要緊,碎碎平安,然后讓小姨、小叔把我領走了。之后他就對我不怎麼過問了。”
夏樵這個棒槌回了一句:“其實……可以理解。”
本來也不是嫡親的重孫,還皮,不那麼親近也在情理之中。
周煦重重翻了個白眼,說:“我知道啊,我還沒說完呢。再后來我媽跟小姨說我靈相不太穩,學點東西強健靈體是好事,但不適合入籠、不適合當判官。這話可能傳到太爺那邊去了,沒過兩年就讓我回家住了。”
夏樵:“唔……”
說白了,這就是覺得小輩天分過人,想帶回本家重點培養。結果發現另有缺陷,也不是什麼乖巧的孩子,就把人又送回去了。
要說錯,好像也沒什麼大錯,就是感情上過于干脆,有點傷人心。
“如果只是我自己,其實也沒什麼。畢竟我皮嘛,不喜歡我也正常。”周煦又說,“但太爺對我小姨和小叔其實也這樣……他們兩個自己沒說過,我從別的地方聽來的。小姨和小叔的爸爸還在的時候,太爺對他倆挺親的,常叫去后屋玩兒。后來那位不是死了嘛,那一年,太爺就跟病……那個張婉親近一些,后來張婉走了,太爺才又想起自己還有倆乖孫呢。”
他說著說著,就忍不住帶上了情緒:“反正我覺得那老頭兒挺沒勁的,雖然身為家主,是要考慮一下后代的資質問題,斟酌一下誰更適合接任。很多人也都說他這樣是為整個張家好,但我不喜歡他。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我小時候住在本家經常做噩夢,睡不好,還夢游。那床硬得要死,屋里門檻還多,我換牙那兩年,牙都特麼不是啃掉的,是夢游摔掉的。
”周煦說,“但我還挺慶幸能摔醒的,因為那些夢瘆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