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樵也很空洞,坐在床沿摟著床柱,默默消化著他剛剛得知的消息。
唯有卜寧,斯斯文文地站在床邊,試圖把周煦搞出來。
他說:“師弟和師父都在隔壁,這屋子雖然陳舊質樸,但建得很用心,墻很敦實,聽不著咱們屋的聲音。你放心出來說話。”
周煦毫無聲息。
卜寧嘆了口氣,苦口婆心:“我師弟雖然看著冷若冰霜、不好親近,好似話說岔了他那傀線就要朝你竄過來、五花大綁,好生收拾一番。實際上——”
實際上還真是。
反正當年師兄弟里鐘思最是混蛋,沒少被聞時捆著吊山頂,一吊就是一個時辰,專挑塵不到小憩的時段,鐘思就那時候最老實,怕驚擾師父。
這訓人手段也就比卜寧自己那些累死人的迷宮陣好一點吧。
卜寧卡頓片刻,為了安慰某個慫蛋,斟酌著避重就輕:“實際綁不了多久,收拾也分人。”
比如捆鐘思能捆一個時辰,捆金翅大鵬也就一盞茶的工夫,捆師父……
應該沒有成功過。
卜寧忽地想起當年,莊好好每每看見聞時沖著塵不到放寒氣,就勸慰道:“使不得使不得,哪能對師父那樣呢?有什麼事在山下就撂了吧,師兄陪你多轉幾圈,你要不想見山下閑人,就還把臉換個樣,我去找鐘師弟要符。”
結果往往是莊好好話音剛落,聞時的傀線已經直奔塵不到去了。
然后莊好好就會深深嘆一口氣,鐘思則會竄到最遠的地方躲著看戲。
當然,那些傀線從來擊不中塵不到,總是眨眼就被他攏于掌中,然后問聞時:“你這是拿我練功呢,還是搞偷襲?”
塵不到多數時候其實是個脾氣相當好的人,畢竟世間能引他在意的事少之又少。所以聞時的偷襲從來沒有什麼后果,總是玩笑幾句就過了。
但下回再有這種事,他們還勸,而聞時還敢。這幾乎已經成了一種獨特的相處模式和日常。
只有極偶爾的時候,莊冶會趁著聞時不在,拱手感慨兩句:“師弟的膽子我是真的佩服。”
每次只要想到這些,卜寧就萬般希望鐘思和莊冶也來看看如今的師弟膽子究竟有多大。
之前晚飯的間隙,趁著張家姐弟不在餐桌的時候,謝問和聞時有問過卜寧松云山的情況。
卜寧有告訴他們,鐘思和莊冶還在他布下的陣里養著,也許還有機會醒靈,再看一看他們曾經匆忙離開的世間。
而為了他們兩個不受打擾,用于藏匿松云山的大陣還在運轉,尋常人找不到地方,也不會誤闖。十二陣靈還鎮守在那里,護一個清凈平安。
他正感懷當年呢,一陣嗡嗡的震動聲忽然響起來,震源就貼著他的大腿。
卜寧老祖驚了一跳。
“周煦!”他默默從牛仔褲口袋里掏出那個震動的玩意兒,接連叫了周煦兩聲,“這物什我可不會用,要是誤了什麼就不好了。”
他看著屏幕上跳躍的阿拉伯數字,茫然地辨認著。
直到這時,周煦才終于活過來。
他渾身一震,隨便找了把椅子癱過去,說:“你看著啊,這東西叫手機,如果下回還這麼震,你拇指順著這邊劃一下就好了。”
他又從椅子上坐直起來,沒好氣地說:“你還打算裝死幾回?”
然后再癱下去:“那誰說得準呢,不是有句話麼,叫你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
他嘴上交著卜寧怎麼接電話,手里卻直接摁掉了電話。
手機瞬間不震了。
屋里安靜了好一會兒,他才遲疑著換了個斯文姿勢,看著黑掉的手機屏幕,又貼近耳朵聽了聽,問:“你怎麼沒有與人說話?”
卜寧老祖雖然不會用手機,但見過張家姐弟接電話,有點印象。
“嗨!”周煦上學轉筆轉慣了,是個高手,手機也在指間轉得溜熟:“像這種陌生號碼,十有八九是騷擾電話,我常碰到,什麼資深教輔品牌,全方位課業輔導巴拉巴拉,還有寧州哪里哪里樓市開盤,精裝修拎包入住,都是什麼玩意兒——”
他正罵著呢,手機又嗡嗡震了起來。
還是那個陌生號碼,周煦二話不說又給掐了:“還來?!這傻比還挺執著。”
他罵完,又緩下聲音自我教育道:“少說粗話。”
“不粗不粗。”周煦再次掌握了主導權,不太在意地說:“也就是順口。”
手機第三次震起來。
周煦服了。
他這次沒再摁掉,而是劃了接通咕噥道:“靠,沒完了還!行吧,就會會這個傻比——”
“比”字剛落地,張家家主張正初蒼老的聲音出現在聽筒里:“是小煦麼?”
周煦:“……”
草。
罵著張家老太爺了。
“小煦?”張正初又叫了一聲。
周煦終于賴不下去了,應道:“昂……”
“是周煦嗎?”
“太爺,是我。”周煦硬著頭皮哈哈干笑兩聲,然后捂著聽筒深呼吸了一下。
張正初當然不是他親太爺,只是周煦小時候在本家住過,為了討親近,張嵐和張雅臨讓他叫一聲太爺。
事實上,僅僅一個稱呼并不能起到什麼作用。起碼他不覺得張正初對他有多親近。他在本家住過好幾年,見張正初的次數一只手都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