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以為自己仍然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適應正常食物,但可能是因為陸家用著老灶,做飯的時候廳堂里彌漫著柴火味,煙囪里裊裊散著煙。
那一剎那,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場景。想起曾經也有一段日子,他和塵不到并肩穿行于煙火街巷,大召小召在落腳的住處等他們回家。
她們從南方某地學來了銅鍋飯食,那段時間常煮。
后來有一次,不記得是什麼原因了,他吃到中途出去了一趟,再回來時便拿錯了筷子。
他夾了菜吃了一口,發現大小召都睜著杏眼看他,這才意識到他拿了塵不到的筷子。
而塵不到居然攤開了手指,等他還。
很難形容那一刻是什麼感覺……
他曾經覺得如果有哪個瞬間塵不到看出了他的心思,大概就是那一天了吧。
反正那頓飯他沒能吃完。
好在那是他們同行的最后一天,他剛露出一些端倪,便跟對方分道而行。之后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扎在洗靈陣里。
現在想來,仿佛做夢一般。
但不管怎麼說,那都是他及冠以后最為安逸的日子,以至于他再聞見相似的柴火味,胃口便好了起來……
他居然覺得陸家這一桌飯菜有些誘人。
但他太久沒有這樣吃過正常東西了,有點無從下手。
正有些怔忪,面前的碗里忽然多了東西。
聞時抬眸,只看到謝問的手。
他枯化未消的左手始終在桌子一下,沒讓陸家老夫妻倆看見過。露出來的只有完好的右手。
他手指很長,握筷子的動作極好看。一邊笑應著陸家夫妻倆的話,一邊夾了東西擱進聞時碗里。
又在聊笑的間隙,偏頭在聞時耳邊低聲道:“看你半天了,光發呆不碰東西,認真吃飯。”
聞時下意識要應,又聽見他慢聲補了一句:“放心,夾菜的筷子我還沒用過。”
聞時:“……”
他猛地轉眼看過去,卻見謝問又跟陸家夫妻聊了起來。年紀大了話會多,一些小事翻來覆去地講,謝問倒是聽得挺有耐心,沒有催促過,眼里帶著笑,毫無厭煩。
但聞時總覺得那笑從謝問眼尾透出來,是在揶揄他。
于是他菜還沒動,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清心靜氣。
結果剛喝兩口,就見謝問又瞥了他一眼,說:“這個杯子我倒是真的喝過。”
聞時:“……”
他放下杯子,跟謝問對峙。
杯底和桌面相磕的聲音不大,但混在人聲里很明顯。于是綠著臉的、人格分裂的、看戲看懵的……全都愣了一下,轉過臉來,不明所以地望著他們這邊。
聞時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抿掉了唇間的水跡,瞥了一眼那幫“閑雜人等”,靠回椅背,把杯子移到自己面前,用只有謝問能聽見的嗓音沉聲說:“現在歸我了,你換一個。”
夏樵他們沒明白事情,也沒再多關注,又轉頭聊開了,桌上恢復了嘰嘰喳喳的吵雜。
陸家夫妻也繼續說著話。
謝問在吵雜聲里彎了一下眼睛,也沒看聞時,只用一種懶懶的調子低聲道:“不講道理,誰慣的你。”
聞時:“……”
他差點就要習慣性反駁說個“你”了,又及時剎住,癱著臉問道:“你是不是來釣魚的?”
謝問嗓音里模糊地“嗯”了一聲,轉頭沉笑起來。
這一笑,把沙發上的老毛給笑詐了尸。
老毛枯化的狀況跟謝問差不多,左半邊也沒消,全靠衣服捂著,不然能把陸家老夫妻倆嚇出病來。
他從沙發上爬坐起來,中風偏癱似的抓了個抱枕靠著,哀怨地瞅著謝問和聞時,瞅了一會兒又默默閉上眼睛,像個死鳥。
陸家夫妻倆熱情極了,以為他跟自己差不多大,“老弟”長“老弟”短地要把他拉上桌,被老毛一臉牙疼地婉拒了。
他說:“謝謝謝謝,但我這會兒確實吃不下去,暈得厲害。能上樓借個房間歇會兒嗎?”
“當然可以,樓上房間多呢,你們挑。”陸孝說。
有老毛開了個頭,張家姐弟立馬跟在后面下了飯桌,也說暈得厲害想上樓先睡了。
陸家的房子構造和籠里陸文娟那棟幾乎一模一樣,不知道是陸文娟過于想念家里,還是老夫妻倆燒給她的紙房子就是按照家里做的。
樓上的房間還是那麼多,按理說這幫人合住過一次,依照上次的方式分配是最省事的。
但是張雅臨不干。
因為他上次跟周煦住一個屋、睡一張床。這次要再這麼分,就意味著他即將跟周煦、卜寧合睡一張床。
萬一睡到半夜,開口說話的是卜寧老祖呢???
嚇都嚇死了,他還活個球。
周煦平白遭了嫌棄,便問他:“那你要跟誰睡?屋里男的就這麼多,你挑一個?”
張雅臨心說我他媽哪個都不挑,哪個都伺候不起。
于是他斟酌利弊,猶豫再三,最后道:“我睡我姐陽臺。”
眾人服了。
當然,他最后也沒真的睡陽臺。張嵐房里有張沙發,他打算合衣湊合一晚。更何況……熬不熬得完一晚都還另說。
他倆回了房間。
夏樵便下意識要跟著聞時走,結果被周煦一把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