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卜寧安撫了夏樵一句:“無大事,勞駕看一下藥湯?”
夏樵乖乖點頭接了活。
卜寧安撫完直起身,問聞時:“你是要去看看師父?”
這話本來沒什麼問題,但鑒于之前欲言又止的那些事,聽在聞時耳里頓時有點意味深長。
于是他腳步一頓,答道:“不是。”
“那你出門這是——”卜寧有點疑惑。
聞時蹦了三個字:“看老毛。”
卜寧:“……行。”
可能是這個“行”字語氣生動吧,聞時臨到出門忽然問了一句八竿子打不著的話:“師兄,所以這個籠——”
正常而言,不到最后關頭,對著籠里的人是不能這麼直白的。畢竟世上少有人能鎮定地接受這個事實。
但卜寧不同。
不過卜寧的答話還是出乎聞時意外,他溫和地打斷道:“這可能不是籠。”
聞時轉頭看他:“什麼意思?不是籠?”
“至少不是咱們常見的那種籠。”卜寧補充道:“你跟師父承傷太重昏睡了一段時間,不大清楚。這兩日我們正琢磨這事呢。”
“你們?”
“哦,我和那兩位張家人。”卜寧不常把喜惡放在臉上,提到張嵐、張雅臨總是客客氣氣,“我們聊過一些。正常的籠,是由籠主所在的籠心和外圍包裹而成的。”
聽到“籠主”兩個字的時候,聞時盯著他,“嗯”了一聲。
卜寧笑了一下說:“我知道,你們之前必定把我當成籠主了,畢竟我的陣在這擺著呢。其實不然。”
“那是什麼?”聞時聽了他的話,腦中忽然有了一個模模糊糊的猜測。
果不其然,就聽卜寧說:“我在想,籠主或許是咱們這座松云山。我的陣把整座松云山、連帶著山下的村子和人,一并藏匿包容起來。
”
他虛握起拳頭說:“就好比一枚桃核。鐘思和莊冶身上壓了這麼多年的怨煞,就是桃核里溢出去的黑霧。這道理是不是和籠主一樣?”
只是把一個人,換成包裹著人的一座山。
“我本以為,只要鐘思莊冶身上的怨煞除弄干凈,這籠自然就解了。沒想到還差了一點點,具體怎麼回事,那兩位張家的后生主動下山去看了,等他們回來再商量也不遲。”
“嗯。”聞時沉聲應道。
這籠還是得盡快解了出去,畢竟……他還要去找一個更麻煩的籠。他自己的靈相以及塵不到都在里面。
“行了,你去看師父吧,不過他可能還——”卜寧把布巾擱回桌上再一轉身,發現聞時人已沒了。
聞時太久沒有進過這個房間了,以至于他踏進去背手關上門的時候,甚至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陣效還在,他自己是一身云雪長衣,頭發束得干凈利落。榻上的人闔眸坐著,紅色罩衫從榻邊垂墜下來,屋里混著淺淡的茶香和藥香。
桌案上的燭燈光線昏黃而溫柔,掩蓋了榻上人深重的病氣。
剎那間,聞時幾乎有種錯覺。
就好像他還在松云山,日復一日地練著傀術。白日聽著師兄弟們吵鬧不休,夜里回到山巔,借著朗月和燈火,望一眼屋里的人,再在對方看過來之前,收束著手里的傀線,目不斜視地走開。
而這冗長的一千年和個中種種,不過是一場大夢。
聞時背抵著門站了良久,終于抬腳走到了榻邊。
他看到了對方袖袍陰影下的手,像枯瘦的荒骨。
聞時盯著看了一會兒,忍不住伸手握住了。
那并不是他認知中的觸感,陌生到令人茫然。
仿佛有無數細密的針,無聲地扎進心口,一陣悶悶的疼。
聞時閉了一下眼,忽然聽見謝問微帶沙啞的嗓音低低地響在耳邊:“我要是沒醒,是不是就看不到有人偷偷進我房間了。”
第82章 淵源
這句話離得太近, 嗓音又太低。
聞時輕輕偏開頭,白皙脖頸浮起一片淺淡血色,從耳根蔓延下去。只是屋內燭火并不明亮, 淡化了這番變化。
只有咫尺之間才能看得清。
“你裝睡?”聞時直起身。
他個子也很高, 表情又總是冷冷的, 垂眸看人的時候總有種“不大高興”的意味,常會給人幾分難以親近的感覺。
夏樵被他這麼看著,恐怕扭頭就要跑。但這點在謝問面前卻從未起過作用。更何況謝問的目光還在他脖頸泛紅的地方停留了兩秒。
……
于是那片血色褪不下去了。
聞時第一次覺得皮膚白也很麻煩。
好在謝問已經收回目光,說話的時候倦意里帶著一抹笑:“你怎麼還反咬一口。”
聞時:“卜寧說你還沒醒。”
“他剛剛也來過?”謝問說, “那他可能只是開門看一眼,沒有過來動手動腳。”
聞時嘴唇動了一下, 可能想反駁卻沒找到合適的理由。
謝問垂眸認真地看著他的手, 忽然沉聲道:“疼麼?”
“疼什麼。”聞時問。
謝問手上枯化的痕跡還沒消散完全,異常瘦長干燥,觸感有點微硌有點涼。他拇指抹過聞時的手指關節, 問道:“這雙手勾著傀線往自己身體里扎的時候,疼麼?”
聞時怔了一下,下意識要抽手,卻被謝問反握緊了。
他說:“我教你傀術,不是讓你對著自己用的。”
聞時嘴唇抿成一條線, 因為昏睡剛醒顯得沒什麼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