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他第一次,看到有人生剝靈相,落地成籠,把他和封印大陣一起包了進去。
世人常說,有些籠怨煞深重,甚至可以在世間留上十年、百年。
如果再重一點,會不會也能留得再久一點?
而那些靈相碎片,就是在剝下的瞬間被打散開來,隨著那些遺漏的黑霧流往人世間……
從此流連輾轉了一千多年。
一千年……
光是渡靈都痛不欲生,剝離靈相會是什麼樣的感受?
謝問根本不敢去想……
明明這個人,連一點血他都舍不得對方流。
他連一點血都舍不得對方流,卻是這樣一番結果。
那一瞬間,他仿佛聽到心魔幻象中的人笑了一下,啞著嗓子悶聲地說:“看,我也騙了你一回。”
謝問仰起頭,過了許久才睜開。
從回憶里脫開的那一刻,聞時緊緊攥著滿是血的傀線闖過障眼幻境,跌撞著走進來。
他還是只能看到謝問所看到的東西,除了謝問自己。
所以他像一個失明的人,目光四處轉看著,茫然不知焦點。
謝問喉結動了一下,忽然伸手抓住他。
聞時愣了一下,立刻反抓回來。
他抓得極其用力,仿佛要刻進骨血里。在找到人的瞬間,他像是終于支撐不住,半跪在地上。
他垂著頭,嗓子啞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只動著嘴唇。
謝問跟著半跪下去,偏頭去聽。
他聽見聞時低啞又固執地說:“我想起來了……我已經想起來了,你走不掉了。”
謝問心疼得一塌糊涂。
“你走不掉了。”聞時說。
謝問眨了一下眼睛,啞聲應了一句:“嗯,走不掉了。”
從一千年前,他所不知道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糾葛在一起,一個不死一個便不會休,再也走不掉了。
謝問抵著聞時的下巴,讓他把頭抬一些起來,低聲道:“你還有靈相碎片在我這,我渡給你。”
說這話的時候,謝問松掉了聞時身上的傀線。
那些細長的棉線混雜著狼藉的血跡,紅白交錯著,垂落滿地。
渡靈需要以血來喂。
謝問身上朽木的痕跡尚未消退,依然是半身枯萎,手指像瘦長森白的荒骨,根本擠不出血來。
他在身上挑挑揀揀,居然沒能找到一塊能劃出干凈血滴的地方。
他嘆息似的苦笑了一下,枯骨般的手指很輕地撥了一下聞時蒼白無生氣的唇。他垂眸靜靜地看了片刻,然后咬了舌尖,側頭探了過去……
這天跟封印大陣落下的那日一樣……
陣中幻境重重,荒草遍地。八百里血海蜿蜒、朽木叢生。
他跪坐其間,吻了紅塵。
第81章 蘇醒
靈相碎片又一次入體, 依然讓人受罪。
像上回一樣,聞時感覺自己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也在夢里記起了很多事情。
他夢到自己一遍遍地往來于松云山下, 卻很少真正上山。山下村子靠近官道, 道邊有所驛站, 立著拴馬樁、支著茶酒攤。他有時候匆匆而過,有時候會在茶酒攤那里要一壺茶坐一會兒。
攤主老伯人很好,笑聲爽朗,跟誰都能聊半天, 哪怕是聞時這種看起來霜天凍地的。
美中不足的是,老伯是個跛子。
常有些不識時務的人拿他的腿腳打趣, 老伯也不惱, 總是笑著吹噓說有回山上掉下塊大石頭,他這跛腳跑得比誰都快。
如果聞時碰巧在場,要不了多久就能把那些不會說話的玩意兒凍走。
老伯就會笑呵呵地給他添一壺茶, 聊些近日趣事。
他總能在那些事里捕捉到松云山、以及山上那個人的蹤影。
后來他靈相全無,記憶全丟、空有一身軀殼的時候,下意識回過松云山。
只是山不見了、村子也沒了蹤影。只有一座驛站孤零零地站在官道邊,背后是一片野樹林。
聞時站在曾經擺過茶攤的地方,望著那片野樹林, 只覺得這里似曾相識,但他抬起腳, 又茫茫然不知該往哪里去。
還是一個乞丐似的野孩子噓了一聲,他才回神。
那個孩子從驛站背后的草叢里爬出來, 手里還攥著不知放了多少天的干糧。他繞著聞時轉了兩圈, 猶猶豫豫地從那可憐的口糧里掰了一小塊,遞過來說:“你也找不見家啦?”
小乞丐說自己爺爺是個跛子, 年紀大了有次摔了一跤,沒過多久人就沒了。他年紀小,不記路,繞著樹林轉了不知多少圈,就是找不到家在哪,便成了野孩子。
后來,那個小乞丐成了聞時的徒弟。
關于這個徒弟,后世流傳的說法不一。有人說他是聞時故交的孩子,剛出生就被定下當徒弟了,只是命不好,沒過兩年師父就折在了封印大陣里。好在他天資卓越,愣是沒辜負聞時徒弟的名頭,到了十三四歲,終于出現在了名譜圖上,于是聞時這條線,一脈單傳。
這個徒弟跟聞時的性格截然不同,倒有點當年鐘思的影子,也可能是爺爺那里繼承的天性。
聞時這里聊不動,他就滿天下找人聊,聊完了來問聞時,那個大家諱莫如深的祖師爺長什麼樣,有畫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