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口里黑霧濃重,眨眼間他們便沒了蹤影,連聲音都消失了。
保險起見,聞時給夏樵系了一道傀線,讓對方跟老毛走在前面。他自己本想殿后,卻被謝問輕推了一下,說:“走前面。”
其實在已經想起來的那些記憶里,他好像始終都是跟在這個人身后的,從小到大,從要仰著頭,到只用抬起目光,不知道走過多少路。
小時候是當尾巴當成了習慣,大了之后就有了幾分不可說的私心。因為只要對方不回頭,他就能長久地看著,不用矜驕又冷淡地轉開眼睛。
……
聞時遲疑了一下,還是依言先朝入口走去。快要進去的時候,他下意識扯了一根傀線,想要給謝問系上,就像上一個籠里一樣。
手已經伸出來了,他才倏然反應過來,這其實有點多此一舉。
“怎麼?”謝問愣了一下,目光落到他手上。
那個瞬間,聞時少有地感到了一絲尷尬。他偏開目光,眉心很輕地蹙了一下說:“沒事,我先進去了。”
謝問動了一下唇,似乎還想說什麼。但他已經轉身朝那片黑暗里走去。
被漆黑包裹的瞬間,聞時才垂下手來。五指上纏著的傀線沒來得及收回,長短不一地墜著,被看不見的風掃過,空空蕩蕩。
他蜷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正想把線收緊,就感覺一只手從后面伸過來,握住了他。
那只手薄而干凈,骨節勻稱,手指很長,觸感有些溫涼。
他閉著眼睛都知道是什麼樣。
第70章 大陣
聞時瞬間停了步。
一定是因為這里太像無相門了。
他每一次穿過那片漫長的黑暗, 從死走到生,然后爬出地底重回人間的時候,總會下意識抬頭望一眼。
有時候會望見野樹林, 樹冠或密或疏, 枝丫交錯。有時候會望見不知名的灘涂, 草木和淤泥混雜,有股潮濕的味道。有時候卻是一片荒蕪,只有高遠的天。
曾經來接他的人問過:“你在看什麼?”
他總是不答,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麼。
他不知道, 但又總會在看到那些草木野林的瞬間,感到一種曠久的孤獨。
一定是在走進這個入口的瞬間, 那種毫無來由的孤獨感又悄悄冒了頭, 留了一絲縫隙和缺口……
所以心魔又出現了。
他知道那一定是心魔。可是太真實了,以至于他在那一刻僵在原地,甚至……不想抽手。
優柔、軟弱、自欺欺人。
聞時在心里自嘲了一句。
他垂眸掙開手, 快要抽離的時候,對方忽然很輕地收了一下手指。
那只是一瞬間的動作,像一種下意識的行為,幾乎讓人反應不過來。但聞時卻怔了一下,愕然回頭。
他心跳得很快。
背后依然是一片濃稠的黑暗, 什麼也看不到。
但因為那只手,他能感覺到另一個人的存在, 就站在離他很近的地方。
聞時張了張口:“謝問?”
對方沒有反問什麼,只是低低應了一聲:“嗯。”
這里太暗, 他居然有點分不清真假了。
因為剛剛抽離的動作, 聞時的手只有一半還留在對方手中,指節松松地勾連著。再縮一下便會徹底分離, 但又找不到理由重新握回去。
聞時在彼此都看不見的黑暗中僵了片刻,忽然感覺對方的手指扣了一下,嗓音溫沉地說:“別動,幫我帶個路。”
聞時:“什麼意思?”
對方靜了一瞬,回答道:“我不太看得見。
”
走這種通道,本來也不是靠看見,只要沒有太多干擾,就能順著對的方向走出去,連什麼都不會的夏樵也可以。
這個理由實在奇怪,站都站不住腳,聞時張口就能反駁,但他沒有。
他只是在辨不清真假的矛盾中轉過身,抓著對方的手,走在不知盡頭的黑暗里。就好像曾經的每一次,都有這麼一個人走在身邊。
過了不知多久,他從黑暗中出來,看見了光。
不過那并不是太陽,而是閃電。
極長的一道,從天際斜劈下來。天空一片雪亮,聲勢浩大,晃得聞時瞇了一下眼。
“哥,謝老板,你們總算,額……”夏樵從旁邊匆忙跑來,話說到一半忽然卡了殼。
聞時怔了一下,轉過頭,看到謝問從那片旋渦似的洞口里出來,輕輕松開了牽握著他的那只手。
所以剛剛黑暗里發生的那些統統不是心魔,是真的……
驚雷乍起,從閃電劃過的地方碾滾到近處。
聞時心尖跳了一下。
但他緊接著就發現了不對勁,因為謝問在聽到夏樵說話后,目光朝那個方向轉過去,輕掃了一下才落到夏樵身上。
就好像……他真的不太看得見。
“你怎麼回事?”聞時問道。
謝問偏頭咳了幾聲,又轉回來。這次目光沒太遲疑:“不是大事。”
夏樵:“謝老板也不舒服嗎?”
謝問:“也?”
“張嵐阿姨——”
“叫誰阿姨呢?!”張嵐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調門雖然很高,但聽得出來氣有點虛,“叫姐!”
夏樵猶猶豫豫地說,“我管您叫姐了,回頭管周煦叫什麼呀?”
“那我管不著,侄子外甥隨便你——”張嵐說著,便抽著涼氣“嘶”了一聲。
聞時這才從謝問身上挪開目光,朝那邊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