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要有一絲動搖,漏出一條縫隙,它們就會張狂肆意起來。
那是世間最濃烈的、足以成為執念的七情六欲,輕易就能影響一個人的心神。悲者大悲,喜者狂喜,哪怕沒什麼情緒的人,也會變得心神不寧焦灼不定。
一不小心,就會在這近乎于心魔的影響中,變成另一個人。
這也是為什麼,塵不到必須修那條最絕的道。因為他藏納背負的塵緣太多,稍有不慎,就是傾巢之難。
不過那時候,塵不到并沒有說這些。準確而言,他其實從沒說過這些。
他只是遞了手給聞時說:“走,帶你去個地方。”
那是聞時第一次被帶著入籠,采藥婆婆的。
他那時候光練了基本功,既不會傀術、也不會符咒、陣法。在籠里什麼都做不了,只是跟著塵不到。
不過尋常人的牽掛本來也不會多麼驚天動地,那個籠很小,不用費事就能解。塵不到帶著他,只是讓他再見一見那個婆婆。
那時候的聞時覺得,塵不到好像可以看穿他的所有心思。他明明什麼都沒說,塵不到卻什麼都知道。
從籠里出來后,塵不到領著他回到山頂,從手指間引出一絲塵緣,說:“那個婆婆給你留了點東西。想要什麼,兔子?魚鳥?”
聞時問他:“什麼可以一直活?”
塵不到說:“但凡活物,都有終時。”
聞時捧出懷里的鳥:“你明明說金翅大鵬可以。”
塵不到挑眉說:“還挺聰明。”
他當然沒有把一個老人遺留的東西變成受人操控的傀,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指著金翅大鵬說小鳥死而復生。
畢竟現在小徒弟長大了一點,不好騙了。
他把采藥婆婆遺留的那抹塵緣引到了山頂的泉池里,成了一尾金紅色的錦鯉。
那是聞時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理解判官存在的意義——送那些故去的人離開,再幫他們給這片紅塵故土留點什麼。
聞時蹲在泉池邊,問道:“魚能活多久?”
塵不到說:“看你怎麼養了,這魚養好了能活七八十年,夠常人一輩子了。養不好,也可能明天就翻了肚皮,你小心些。”
聞時瞪著他,不明白為什麼他要搞得這麼危險。
泉池旁邊有一棵白梅樹,正是花開的時候,滿樹雪白。聞時指著樹說:“它多大?”
塵不到想了想說:“跟我差不多吧,挺大的。”
在那時候的聞時眼里,塵不到是個仙客,不會老不會死。于是他蹲在池邊一邊看魚,一邊小聲咕噥說,等以后他也能解籠了,要把那些塵緣都變成樹。
塵不到逗他:“弄那麼多樹,你要往哪里栽?樹也不會開口說話。”
聞時:“魚會說嗎?”
塵不到倚在樹邊看他,低笑了一聲說:“別看不愛說話,兇起來還挺像那麼回事。”
聞時悶頭往泉池里壘山石,不理他。壘了一會兒又覺得這泉池實在太空了,只有一尾魚,孤零零的。
“你自己動輒半天不吭氣,這會兒居然怕魚會悶死?”塵不到挑著眉,有些新奇。片刻后點了點頭,直起身離開了。
沒多會兒,他拎著個東西過來了,彎腰往泉池里一擱說:“找了個東西,替你陪它。”
聞時定睛一看,一只小王八。
他抬頭跟塵不到對峙了好一會兒,也扭頭走了。半晌之后,捧了另一只王八過來,往泉池里一丟。
塵不到瞥了一眼:“這又是替的誰?”
聞時頭也不抬:“你。”
塵不到笑了一聲,低斥道:“反了天了。”
后來聞時回想起來,發現他小時候的話不算太少,卻給卜寧他們留下了不搭理人的印象,可能是因為話都說給塵不到聽了。
那天之后,聞時認認真真學起了判官的那些本事,不再是為了求一個長久的落腳地。
塵不到自己會的東西很多,傀術也好、符咒陣法也好,他都是祖宗。非要說短板,大概是卦術。因為卦術這個東西,更多是看天生。
卜寧就是那個天生適合學卦術的,他不小心入個定所看到的東西,比其他人抓著各種工具擺上一天還多。
但也有劣勢,他這種體質介于人和靈物之間,靈相天生不穩,就像在淺盤里裝了一層水,輕輕一推,能潑出去一半。要是入了籠,特別容易受蠱惑、被附身,或是沾染些東西。
像他這種自己都穩不住的,傀術就跟他基本絕緣了。所以他學了陣法,有卦術撐著,凡事他只要占個先手,大陣一擺,基本就沒什麼問題。
鐘思學的符咒,因為靈巧。有時能借符咒成陣,有時能借符咒化物,相當于會了三分陣法和三分傀術。平日無事還能鎮宅定靈,驅驅妖邪災禍,玩鬧起來能拍人一個措手不及,搞偷襲。
他性子外放,喜歡捉弄人,又略有些莽。陣法卦術太靜,傀術又要強硬又要精細,相較而言,還是符咒比較適合他。
莊冶好交朋友,最大的脾氣就是沒有脾氣,小小年紀就有點海納百川的意思,什麼都可以,又什麼都點到即止,學不精,便做了個雜修。
聞時倒是從沒搖擺過,從有了金翅大鵬起,他就認定了要學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