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得孫思奇他們尖叫起來。而這個少年似乎很享受這種嚇唬人、或者說掌控人的感覺,終于開口說:“這是我的地方。”
他又穿好了臉上的皮,用一種沉悶又固執的語氣強調道:“我叫你們呆著你們才能繼續呆著。我讓你們走,你們就得立刻走。這是我的地方。”
“你在你自己的地盤上,躲在鏡子里?”夏樵很認真地在驚訝,但這話說出來極其像嘲諷。
少年猛地扭頭看向他,嚇得周煦一把捂住了夏樵的嘴,小聲道:“你特麼別說話!”
結果夏樵閉嘴了,他哥卻沒有。
“連自己是誰都不敢說。”聞時的語氣譏諷極了,“你的地方。”
少年的表情里有種詭異的麻木感,仿佛對這些刺激無動于衷。但他畢竟年紀還小,如果真的這麼淡定,也就做不出那些事情了。
“這就是我的地方。”他粗啞的嗓音又強調了一遍,但語氣急了點。
“這是沈家。”聞時又說,“你姓沈麼?”
“我不姓沈,沈家沒了。”少年終于不耐煩,打斷了他的話,“沈家已經沒了,一把火,呼地一下燒完了!要我說多少遍?這是我的地方!”
最后一句話出口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暴躁起來,跟之前的沉悶模樣截然相反。像是往看似平靜的油鍋里潑了一盆水,驟然就成了另一番模樣。
“我的。”
這兩個字不再從少年口中吐出來,而是響徹在整棟樓。
剎那間,這個虛浮的身影終于落地,腳底生根,跟整個籠牽連在了一起。也許是為了證明”我的”這兩個字,他不再遮遮掩掩,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站在這棟房子里。
聞時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點了點頭,卻一個字都沒說。
于是整棟樓里只能聽見少年粗糲嗓音的余響,在每個房間、每條長廊間回蕩,陰森森的又十分清晰。
最后一點余音散去的時候,長廊里滿是死寂。
就在少年生出一絲得意的時候,一個小姑娘的聲音脆生生地響了起來:“是阿峻嗎?我聽到了阿峻的聲音。”
聲音傳過來的時候有些空洞,在這種環境下,叫人毛骨悚然。但眾人都聽得出來,那是沈曼怡的聲音。
這個叫做阿峻的少年面色驟然一凜。
“阿峻。”沈曼怡又叫了一聲。
“阿峻?”
“阿峻你在嗎?”
她的嗓音順著走廊過來,回神重重疊疊,仿佛正奔跑過來,越來越近。
“你為什麼不笑?我們來玩游戲吧!我想跟你玩游戲。”
“我找了你好久啊。”
“你終于肯跟我玩啦?”
這些句子交錯在一起,還伴著咯咯的笑聲,忽近忽遠,環繞著所有人。他們下意識朝走廊另一端看過去。
只看到謝問左邊站著小小的沈曼怡,右邊站著李先生,在黑霧籠罩下,像三尊面容不清的剪影,直直地看著這邊。
他們忽然有點分不清,這些話究竟是那個沈曼怡說的,還是阿峻潛意識里殘留的東西。
沒多久,聲音又多了一個——
那是一道男聲,斯斯文文的,語速并不快,夾雜在沈曼怡咯咯脆笑里,顯得有些虛渺:“阿峻,你心氣有些窄了。”
“阿峻,什麼樣的人揣度別人總是只見污穢?你性子敏感,我不想說重話。”
“阿峻,君子要端方雅量。”
“阿峻。”
“算了,你去抄字吧。”
“阿峻,我認得你的字。
”
……
那些聲音交織著,充斥著整棟房子。每說一句,走廊深處那三道剪影就會近上一分,鬼魅似的,無聲無息。
很快,眾人又聽到了細細索索的動靜,像是什麼多手多腳的東西在地上爬行。
他們轉頭一看,發現往這邊爬的不是別人,正是倒在衛生間的那團焦黑軀體。
“是阿峻嗎?”
“阿峻啊。”
“阿俊。“
”峻哥。“
……
煮飯婆婆哎呦呦的嘆氣聲、管家高調門的呼喚,小女孩兒怯生生的叫聲此起彼伏。
阿峻拉著臉,越來越焦躁,最后堵住了耳朵。他粗聲說:“你們好煩!”
這話落下的瞬間,那些層層疊疊的聲音忽地沉下來,像變了調的曲子,從喜樂扭曲成了哀樂。那一聲聲的呼喚變成了哀嚎和慟哭。
沈曼怡在慟哭中站到阿峻面前,伸頭盯著面前這個比她高很多、卻被她當做弟弟的人,幽幽地問:“阿峻,你為什麼要把我折進沙發里?”
阿峻低頭看著她,說:“因為你太吵了。”
“你真的太吵了。”
“你一直笑、一直笑,樓上樓下地跑,到處都是你的聲音。你真的太吵了。”
“你知道那天是什麼日子嗎?那是我媽的忌日。”
“你懂忌日是什麼意思嗎?”
阿峻看著沈曼怡的臉,啞聲說:“你不懂,你只知道蝴蝶結好看,秋千好玩,裹著破帷帳就能當新娘。你16歲了,就只知道這些。”
“你走出去就是笑話,你知道嗎?你也不知道。因為家里所有人都慣著你,順著你。你滿嘴說胡話,卻沒有人糾正你,就連李先生都跟你說對,就是這樣。”
“他還說你戴著眼鏡一看就很聰明,你連照著抄書都會漏字。
聰明——”阿峻嗤笑了一聲,說:“你是真的過得很開心,就因為你是沈家大小姐。但凡換一個人,別說16了,12都不一定活得到。”
他是真的討厭沈曼怡,也討厭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