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剛巧有風掃過,垂著的那段晃了晃,連帶著影子也動了,大家可能還得找上一會兒。
“是傀線!”夏樵松了一口氣。
大東黝黑的臉皮又有些發熱,作為傀師,他應該對傀線最為敏感。這玩意兒就卡在面前,他居然一直沒發現,還得謝問這個半吊子來提醒他。
他摸了摸臉皮,訕訕地說:“嗐,嚇我一跳。留了退路就好。”
說完,他悄悄瞄了謝問一眼,發現對方壓根沒看他們。
謝問這個人跟張家不親,準確而言,他跟誰都不親。這點大東是聽說過的,但他以前跟謝問接觸不多,這是第一次這麼長時間地處于一個空間里。
據他粗略觀察,謝問百分之八十的時間,都處于這種“壓根沒看他們”的狀態里,俗稱“劃水”,最大的存在感就是咳嗽聲。
就好比此時此刻,他明明沒跑沒跳沒扛重物,只是倚在窗邊,垂眸看著窗外……不、準確地說是看著漆黑一片的窗下,咳嗽就忽然變得厲害了,悶悶的,好一會兒才停。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悄悄干了什麼麻煩活呢。
大東腹誹。
不過他也只敢腹誹,不敢出聲。因為謝問垂眸看著窗下的模樣,莫名有種凡塵莫擾的氣質。
謝問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在悶咳的間隙里含糊地笑了一聲,目光從窗外收回來,轉到了屋內。像是看到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
大東怔然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頂著一副“不敢高聲語”的姿態,盯著一個病歪歪的半吊子看了半天。
有病嗎?
他一邊在心里罵自己,一邊跟著謝問看過去,然后看到了令人迷惑的一幕——
沈家大徒弟卡在窗框上的根傀線忽然動了一下,像是被人從那頭拽了一下,操控著繃緊了。
大東以為要不了幾秒,沈家大徒弟就會順著這根退路重新爬上來,結果并沒有。
那根銀絲一般的傀線忽然靈活地動了幾下,垂懸著的那段就繞出了一個輪廓。
可能是大東的表情過于離奇,夏樵他們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來。
“這……繞的是個什麼?”孫思奇小心翼翼地問。
“楓葉?”大東一臉古怪。
“不對吧,比楓葉長。”
“手!”周煦說。
“好像真是。”
眾人恍然大悟,然后氛圍就更古怪了。
因為那段線并不長,繞出來的手也有點小。怎麼說呢……怪萌的。
然后那只不大的手就沖他們招了招。
大東:“……你們覺得這玩意兒什麼意思?”
周煦:“好像是讓我們過去。”
大東:“去哪兒?”
周煦:“這不是廢話麼,去下面啊。”
孫思奇都懵了:“怎麼去?”
周煦:“跳啊。”
眾人靜了一瞬,大東盯著那只手,忽然說:“我怎麼覺得瘆得慌呢,你哥……看著挺冷的一人,還會這樣呢?”
夏樵默然片刻,連忙搖頭說:“不不不不,絕對有問題,我哥不這樣。”
結果剛說完,謝問的嗓音就響了起來:“是他。”
“誰???”夏樵茫然回頭。
謝問看著那只手,又轉頭咳了幾聲,轉回來的時候眼里含著未消的笑。只是抬眼說話的時候淡了一些:“還有誰,你哥。”
“你確定???”夏樵還是不太相信地看著那只手。
謝問:“確定。”
老毛是個特別配合老板的人,謝問一點頭,他已經走到了窗邊。看那架勢,就要往下跳了。
大東拽了他一把,懷疑地沖謝問說:“你怎麼知道?”
他怎麼知道?
他教的。
老毛把自己的手抽回來,木著臉在心里答道。
準確來說,不叫“教”,是哄騙。
聞時小時候很悶,因為曾經很長一段時間里,總有人管他叫“惡鬼”。
山上的幾個親徒知錯就改,被塵不到點過一回,便沒再傳過類似的話,但山下人多,悠悠之口堵是堵不住的,總有那麼一些不知實情的人,一傳十、十傳百,悄悄地說著那些不中聽的話。又總有那麼幾句,會傳進聞時耳朵里。
小孩兒很靈,也很倔,聽到什麼都藏在肚里,從來不說。只會在練完傀術功課之后,在聽松臺最高的石塊上悶頭坐一會兒,薅金翅大鵬的鳥毛。
塵不到以前放傀沒有定數,需要的時候信手拈來,什麼東西都能操控驅使。一片葉子、一根枯枝、一朵花、甚至一抹霜雪,他背手一捻就能成移山削物的傀,連線都不用。不過大多數情況下,他不需要。
老毛是他第一個長久放在身邊的傀,為了哄一個掉眼淚的小徒弟。以至于堂堂金翅大鵬,翅膀一扇能掀半座山,利爪如刀、威風凜凜,初亮相卻是以一個小鳥啾的形象,不足半個巴掌大。
其實傀這種存在,并沒有“長大”這種說法,該是什麼樣,放出來就是什麼樣。但他這只金翅大鵬,愣是體會了一番緩慢生長的感覺。
老毛記得很清楚,那時候他被迫偽裝成毛茸茸的一小團。聞時年歲不大,坐在山巔的石塊上,也是一小團。
因為皮膚白的緣故,像個雪堆的小人。
他就站在雪人的肩膀上,蜷著腦袋打盹。
總是沒打一會兒,就被雪人薅下來摸頭。
聞時小時候不愛說話,但有很多小動作。悶悶不樂的時候、開心的時候、饞什麼東西卻不啃聲的時候、不好意思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