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沒有表情就算了,她偏偏是笑著的。嘴角弧度很大,看不到牙,就像一道彎彎的裂縫。
周煦慘叫一聲轉向右邊,又看到一個徐老太,咧著一模一樣的笑,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他又試圖往左邊,還是一樣!
除了徐老太,他還看到了其他幾個有印象的店主,也是這樣,仿佛無處不在。
那烏泱泱的人臉就像另一種意義上的鬼打墻,他們每個人都是籠主的眼睛、耳朵和手腳,直勾勾地看著這群入籠的生人。
風陰慘慘地吹過來。
那群東西尖嘯一聲,慘白人臉迅速拉長,嘴巴像豁開的洞,浩浩蕩蕩地直撲過來!
“啊啊啊啊——”
眾人當場嚇瘋了!
周煦被撞得仰倒在地,眼睜睜看著一個人臉呼嘯著湊過來——
我要死了。
他心想。
他手腳冰涼,緊緊閉著眼,等待那一刻到來。可是意料中的痛苦和驚悚并沒有降臨,反倒有什麼東西擦著他的發頂過去了。
那一瞬,他聽到了鏘然的弦聲。
很快他又反應過來,那不是弦,是線。
周煦猛地睜開眼,仰起頭,看到了聞時清瘦的下頷和瘦白的手,十指上纏著熟悉的線,根根緊繃。
又要捆人了麼?
周煦下意識想。
他比夏樵懂得多,知道很多剛入門的傀師只能做做花鳥魚蟲,一個像樣的、可以救命的傀都弄不出來,緊要關頭只能甩甩空繩,把控傀的白棉線當另類的長鞭使。
或捆縛、或絞殺。
在他眼里,聞時就是這樣的人。
可是眼下怪物這麼多,怎麼可能絞得過來?攔得住這個,擋不住那個,捉襟見肘。
我還是要死了。
周煦想。
聞時又甩出去一個東西,似乎是個紙團,看不大清。周煦木然地移動視線,看著那個小團落到肆虐的怪物群中……轟然燒了起來。
霎時間,勁風乍起!呼嘯著穿過整個回廊,像獸類的清嘯。
周煦被熱浪撲了一臉,不得不抬起手肘遮擋避讓。
當他重新睜開眼的那一刻,他看見一只通體漆黑、邊緣抖著烈烈火光的巨蟒從怪物頭頂蜿蜒而過,盤繞一圈,又自怪物群中掃蕩而出。
黑蟒大得驚人,足以盤過整個回廊。它周身都纏繞著鐵鎖鏈,游動間,鎖鏈聲鏘然作響。每根鎖鏈上都有流動的印記,暗金色,滋著火星若隱若現。
那些印記標明了巨蟒的來歷——
它是傀。
周煦慢慢張開了嘴,再次仰起頭。
他看見聞時勾動著十指,交錯的長線繃得又直又緊,隨著他的動作或收或放。那條纏繞著鎖鏈的黑色巨蟒就在火星迸濺中一甩長尾,把烏泱泱的白臉“人”都盤裹在了長軀之中。
只要他再一動,就能將那些東西絞殺殆盡。
直到此時,周煦終于意識到,那真的是傀!一個干死一百個都不成問題的那種傀。
聞時的傀。
我……日……
周煦瘋了。
這種時候,什麼人啊鬼啊都算個屁。他已經顧不上怕了,揪住夏樵就問:“你哥這樣的他媽居然上不了名譜圖?”
夏樵被他揪得一臉懵逼,片刻之后說:“昂。”
“昂你爸爸。”周煦憤憤地看向聞時,咕噥說“騙子!”
他口不擇言,剛罵完人就感覺自己腦子里“嗡”地一聲響,冰涼的感覺兜頭罩下來,凍得他一激靈,嘴和舌頭都木了。
那種感覺很難形容,就好像被長輩敲著腦殼斥責了一下。
什麼情況?
周煦下意識捂住頭,轉臉去看,卻見他身后是空的。起碼伸手能揍到他的地方是沒有任何人的。
再遠一些,就是被聞時護在身后的普通人了。
哦,還有謝問那個半吊子混在其中假裝普通人,也不害臊。
謝問對目光似乎很敏感。
周煦這麼想著的時候,他朝這邊撇掃了一眼。
不知為什麼,周煦下意識收回目光,正襟危坐起來。
危了好幾秒,他才反應過來,心說我有毒嗎,怕他干嘛?!
黑蟒收緊長軀,將所有人禁錮在它的地盤里,聽著那些“人”掙扎著發出凄厲又刺耳的嘶聲尖叫。
聞時左手一抬,攏住那幾根線拽直。
這才轉頭沖附在張碧靈身上的女人說:“去找人。”
女人怔了許久,忽然輕輕吐了一口氣,就像在做著艱難的心理準備。又過了片刻,她才點了點頭說:“好。”
女人抬腳朝巨蟒的方向走去。
她步子不快,帶著舍不得、放不下和忍不了心。
每走一步,那些被捆縛的“人”便更驚慌一些,它們抗拒極了,陡然瘋狂起來,掙扎的動作太過突然,連黑蟒都不得不再繞一圈,將它們捆鎖得更緊。
動作間,巨蟒壓到了后面的一家店門。
金屬卷軸門嘎嘎作響,在重壓之下變形倒地,掀起霧一樣的灰塵。
聞時看著那邊,直到看見塵霧里隱隱約約的模特人影,他才想起來。那是他和謝問最初進籠的地方。
那些人臉掙扎攢聚的方向,就在那家運動服裝店隔壁。
他記得隔壁的店主是個中年男人,手里總是摟著一個飯盒,喃喃著:“不能被抓到,我還沒吃飯。
”
女人還在往那邊走,離巨蟒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