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不過咫尺,近到聞時自己都被圍裹在其中。
聞時試著伸出手,他輪廓輕虛的手指勾住了其中一裊黑霧。
時間仿佛忽然靜止,下一秒,黑霧忽然放肆恣意起來,順著指尖涌進他的身體。
那是一種很難描述的感覺……
燒心的饑餓被緩緩壓下去,但另一股奇怪的情緒卻翻了上來。
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覺得有點難過。
聞時手指蜷縮了一下,猛地抽了回來。
他睜開眼,蹙著眉尖抬起頭,發現謝問半垂著目光,始終在看他。
“老板——”老毛的聲音從短廊另一端傳來,“有人找!”
聞時從怔然中回神,撤了一步,側身給他讓出路來,“店員叫你。”
“你還好麼?”謝問朝那邊掠了一眼,對聞時說。
“沒事。”聞時說。
之前的難過似乎只是剎那間,浮光掠影,轉瞬便沒了。
以至于他自己都想不起來剛剛是怎麼回事了,渾身只剩下一種感覺,還不小心說了出來。
他說:“飽了,謝謝。”
謝問:“……”
謝問:“?”
第16章 夜路
這個嘴瓢十分尷尬。
聞時當然不打算跟人交代自己的來龍去脈,只得祈禱謝問是個空有長相的繡花枕頭,聽不懂他這句嘴瓢。
結果繡花枕頭說話了:“剛剛那一大鍋東西你不碰,你吃這個?”
聞時:“……”
你怎麼這麼聰明呢……
他不是那種彎彎繞繞的性子,一時間也找不到話來圓,只能癱著臉跟謝問對峙,企圖以眼神退敵軍。
可是敵軍不退反進:“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聞時決定投降,他感覺謝問克他。
“有一陣子了。”他說。
其實很早以前,他是能正常吃飯的。這種正常狀態持續了很久,直到他上一次從無相門出來,才慢慢發生變化。
沈橋眼睜睜看著他從愛吃東西、尤其愛吃甜食變成了什麼都不想吃。
還好這個過程是逐步的,他來得及準備,也沒被旁人發現。
這次再從無相門里出來,他不僅沒了存貨,狀態還更糟糕,終于有點遮掩不住了。
看,這不就被食物本人覺察了麼。
食物還皺起了眉……
雖然認識不久,但謝問總是笑吟吟的樣子,這樣皺著眉還是第一次,聞時有點摸不準他的意思。
但以正常人的心理來看,有人把自己當吃的,估計不是驚嚇就是排斥吧,反正不會是驚喜。
聞時不太在意這個,只是忽然有些索然無味。
他轉開視線,朝短廊外看了一眼。老毛扒著墻在那邊探頭探腦,一副想催又不敢催的樣子。
“你店員在等你。”聞時順手一指,沒等謝問開口,自己先出來了。
“出來了。”
“可算出來了。”
雙胞胎姑娘跟復讀機一樣,脆生生地一唱一和。
她們不知什麼時候換了座位,一人一邊把夏樵夾在中間。
夏樵抓著筷子眼巴巴看著聞時,一副弱小無助的模樣:“聞哥。”
“再吃點吧。”
“是啊,再吃點。”
那倆姑娘指著銅鍋對聞時說。
“不用,我飽了。”聞時說。
“你飽了?”夏樵就很震驚,他消化了聞時的意思,伸著脖子朝短廊里看。
那架勢,好像聞時是專吸書生精氣的妖怪似的。明明看舉止氣質,謝問才更像那個妖怪。
“你吃完了沒?”聞時拍了他后背一下,不咸不淡道:“吃完走了。”
“這就走啦?”
“要不你別走了,扣在店里給我們幫忙吧。”
那倆姑娘又開始逗夏樵,夏樵忙不迭退讓出來,嘴上說著“謝謝謝謝,吃得特別滿足”,身體卻誠實地縮在聞時后面,跟著他哥下了樓。
雙胞胎有點人來瘋,剛剛還嘰嘰喳喳十分吵鬧,這會兒又歇下來。
其中一個舀了勺湯喝下肚,咂咂嘴小聲說:“他變化好大啊。我還以為我們手藝變糟了。可是這味道明明挺好的,他怎麼現在一點都不吃了?”
老毛也嘆氣。他個子矮,肚皮圓,往那一腆就像個禿毛八哥:“不是說了嘛,老板那天找到他發現他丟了靈相。靈相都沒了,總要有點變化吧。”
“靈相怎麼會丟呢?”
“那上哪兒知道呢。”老毛又嘆一口氣,“咱們被封了多少年沒見天日了,這才出來多久。”
“會不會是當年——”
老毛“嘖”了一聲打斷她,又比了個噓,好像她口中的當年是個禁忌。
雙胞胎這時候倒是聽話,沒再多說,嗓音還壓得更低了,“所以老板要搬過去,是想幫他找靈相?”
老毛點頭:“是吧。”
“找靈相應該也用不了多久,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該走了呀。”老毛揣著手,像個不知多少歲的老夫子,“老板的事也辦得差不多了,本來不就是臨走前去看他一眼?”
雙胞胎欲言又止,最后唏噓道:“就不再管啦?”
老毛一臉“你在做什麼夢”的表情,說:“無掛無礙你當說說的?修的不就這個麼。萬一走偏一點,那可就……”
他正叨叨著,忽然看見雙胞胎沖他擠眉弄眼。他愣了一下,轉頭一看,發現謝問就站在他后面,長而好看的眸子半垂著看他。
老毛嚇一跳,差點撲棱起來。
好在謝問雖然聽到了他剛剛那番厥詞,卻沒說什麼,也許是默認,也許是懶得評價。
他只是掃過那一桌狼藉,說“誰吃得多誰收了吧”,便往樓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