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時經驗豐富,一眼就看出他是真的。唯一的問題是……這個夏樵發不出聲音。
他嘴兩邊被人畫了線,像延長的笑唇,一直拉到耳根,又被打了兩個叉,即滑稽又詭異。
這是拿香灰畫的,偶爾也有人能用枯枝。畫活了能禁這個人的言,相當于把嘴巴封了,讓他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誰干的?”聞時皺著眉,從路邊找了點濕泥,給他把那兩條線抹了,“行了,能說話了。”
夏樵抽噎兩下,果真有了聲音。他愣了兩秒,接著癱滑在地,拍著腿嗷嗷哭罵:“畜生啊——”
“究竟誰給你封的?”聞時問。
夏樵還沒開口,就有人替他回答:“我給他畫的。”
聞時抬起眼,就見謝問不知何時跟了過來。
他手里拿著一截枯枝,掃撥著擋路的藤莖,免得那些沾了泥水的葉片蹭到自己身上。講究得有點過分。
聞時一看見他,臉拉得老長。
謝問走到近處,不慌不忙地解釋道:“我是半路撿的他,叫得太慘太大聲了,慌不擇路抱著頭亂跑。這種環境下哪能這麼鬧,我就順手給他畫了兩道算是幫忙。”
這人說話慢聲慢調,放在平時,可以形容一句“風度翩翩”。但這種時候,尤其在夏樵和聞時眼里,只加重了那種難以捉摸的危險感。
謝問依然是笑,仿佛脾氣極好。他看了一眼夏樵,又問聞時:“不說謝謝也就算了,還罵我。他是你弟弟,你管不管?”
夏樵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謝問又道:“看我干什麼,哪句有錯?”
夏樵想辯駁幾句。但不知道為什麼,被謝問眸光一掃,他就像被大妖盯住的下九流小妖,只剩下慫。
比起夏樵,聞時就明白多了,他很清楚謝問的話是對的,這種環境下確實不能哭叫。
就好比他剛剛在車上碰到假“夏樵”,如果當場嚇瘋反應激烈,可能會有更多那樣的東西冒出來,一不小心就永遠困在那里了。
當然,清楚歸清楚,他就是不想附和。
謝問料到他會是這種反應,也不生氣。
主路上沒有那些枝枝蔓蔓擋路,謝問把枯枝丟回樹叢,對聞時說:“不管就不管吧。有濕巾麼?我擦擦手。”
濕巾又是什麼東西?
聞時心里納悶,嘴上卻說:“沒有。”
謝問:“那你有什麼?紙巾也可以,能弄干凈就行。”
聞時從長褲口袋里掏出打火機,蹦出一句:“燒了最干凈,要麼?”
謝問愣了一下,盯著打火機沒說話。
片刻后,他忽地轉頭笑起來,只是笑了兩聲便受了風,很快轉成了悶咳。一般人咳上幾聲,臉色總會泛紅,他卻沒有,依然是病懨懨的白。
聞時腦中忽然冒出一個沒頭沒尾的想法,他覺得像謝問這樣蒼白又病歪歪的人,穿白衣大概挺仙的,穿紅衣……恐怕就是惡鬼相。
謝問四下掃了一圈,在前面找到一處快枯竭的山泉,借著細弱水流洗了手。
夏樵總算緩過氣來,戰戰兢兢地跟緊聞時。他們跟謝問沒有并肩,隔著幾步的距離,朝同一個方向走。
夏樵問道:“聞哥,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聞時:“這叫籠。”
“籠?”夏樵好像聽過這個說法。
他想了很久終于想起來,還是從沈橋那兒聽來的。
沈橋說:這世上人人都有憾事、人人都有心結,有大有小。有些很快便解了,有些怎麼都掙不開放不下,時間久了就會把人捆縛住。
靈相上最深最重的怨煞和掛礙都來源于此。
人突逢大病大災或者壽數終結的時候,靈相總是不穩,于是那些怨煞掛礙會反客為主,形成一個局,這就是籠。
如果恰巧有倒霉的人經過,很容易被牽連著帶進籠里。
對普通人來說,不小心進了別人的籠,那就是白日撞鬼。
但對判官來說,就是該干活了——除穢消業清是非,叫醒籠主,然后送他干干凈凈地出去。
“那、那我們現在去哪?”夏樵又問。
聞時說:“找籠心。”
“籠心是什麼?長什麼樣?”
聞時辨識著方向,說:“一般是建筑。”
說話間,前面的謝問忽然抬了一下手,指著不遠處的矮山說:“我看到了,山后面有房子。”
他熟門熟路,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聞時有些驚訝,但很快又想起來,謝問的名字雖然從名譜圖上劃掉了,但好歹比夏樵強。
……只是水平恐怕不怎麼樣。
聞時和夏樵加快步子。謝問還是老樣子,不慌不忙的。于是他慢慢從領先幾步,變成了落后一截,也沒有要趕上來的意思。
聞時很快繞過矮山,來到了房屋前。
那是一座90年代的自建房,兩層,樓前有青石圍墻,抱著一個不大的院子,有兩棵樹叢院墻里探出來。
“這房子……”夏樵打量一番,喃喃說:“小時候老區那邊好像都是這種房子。”
“老區?”
“嗯。”夏樵點點頭,“我們以前還在那邊住過呢,不過現在這種房子都沒了,拆完了。”
這房子憑空出現,突兀而孤獨地站在山坳里,小雨帶著蒙蒙霧氣,環繞著它。
“這就是籠心?然后呢?”夏樵有點怕,這種老屋總透著一股莫名的死寂,他并不想離得太近。
……
可是架不住他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