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將貝多芬的曲子彈到極好,一靠天賦,二靠領悟,偏這是練習再多次都無法輕易做到的。那曲中的張力,只有感同身受者才能在演奏中深深呼應,而每一次音符的流瀉,都仿佛是演奏者與作曲者一道燃燒出的生命,以換靈魂共鳴。
樓明玥的《悲愴》并不激昂也不濃烈,依然秉持著他一貫的克制壓抑,卻又能在隱忍的表面下窺伺到奔騰翻涌的內里。那是他的呼喊,他的不甘,他這一輩子窮盡所有仍未了卻心愿的遺憾。
師姐說,彈不了貝多芬不是壞事,她寧愿他一輩子彈不了,可現在,他卻做到了。
摁下最后一個琴鍵,樓明玥喘了幾喘才平復住呼吸抬頭微笑。
第一眼看到的卻不是海鷹,而是一個高大的男人。他正站在琴邊,表情凝重地盯視過來。
樓明玥認出他是誰,雖有些意外,但目光仍自他身上擦過,落向另一邊的海鷹。
樓明玥有些自豪的說道:“先生,你看,我還是學會貝多芬了。”
第一樂章的收尾明明那麼積極那麼陽光,海先生卻在那一刻似有所覺般紅了一雙眼睛。
“很好……”他望著眼前的人哽咽著夸獎道,“彈得很好。”
“很好。”臺下的西爾維奧也道。
在《悲愴》曲結束完半晌,竟是大師當先打破了場內的怔愣與死寂。也拉回了祝微星盯著觀眾席二樓看臺發怔的注意力。
金律的評委只會在賽后接受采訪時發表些對選手的評價,賽時幾乎不言,可大師竟當下便給出評斷,不少人覺得這可能會影響其他評委對此曲的印象。
臺下一時滿滿竊竊私語,各抒己見。
祝微星卻顧不得這些,給評委和觀眾鞠躬致謝后,他急急下臺,連衣服都未換,便要從外面繞去二樓。
可在上臺階時,忘了周身虛乏,一個腳軟,眼看要踏空摔下臺階時,被三兩步迎面趕來的一雙手一把撈近了懷里!
第137章 語出驚人
宣瑯原本在場下等著接祝微星, 結果這學生下了臺卻直沖場外。宣瑯隨上后才發現原來是家屬來了。雖覺那男生不太像會照顧人的樣子,但見祝微星對他極其信任,宣瑯還是貼心的放了手, 由著人把自己的寶貝學生帶走了。
酒店的床上, 祝微星躺在那里看姜翼粗手粗腳的拆藥。
才四天沒見, 祝微星竟覺隔了長久。
祝微星問:“你怎麼知道我病了?”連藥都買了大堆帶著。
姜翼走過來把水遞他,一臉的沒好氣:“傻子才看不出你這幅病懨懨的樣子。”
祝微星略不服,他自覺掩藏得很好,連宣老師都沒發現。
他又問:“你怎麼進到比賽內場的?”明明場館并未對普通觀眾開放。
姜翼更為不屑, 伸手撕了張退熱貼拍在祝微星的額頭上:“你當這里是什麼絕密金庫,一般人進不來?搞張黃牛票那麼難?”
祝微星:“那你怎麼忽然來了?”
姜翼生氣:“你屁問題怎麼這麼多?我站你面前了知道好奇關心了?前幾天不還走得頭也不回樂不思蜀嗎?”
他語氣充滿憤懣不爽, 想是將祝微星執意離家到此, 又杳無音訊幾日的新仇舊恨一起怒著。
祝微星心說,你不也沒給我發消息打電話,怎麼老是惡人先告狀。
但他沒有反駁, 反而對姜翼這種蠻不講理頗為懷念。
發現到床上人盯著自己不語,姜翼面現了然,一邊翻白眼一邊脫外套,在祝微星的注視里,翻身上床, 躺到了他的身側。
“想我了,想讓我陪就直說, 臉上是沒長嘴?”
祝微星莫名,他看著姜翼的那幾秒鐘其實神思放空, 什麼都沒想, 撐了幾日的精神已繃至極限,因為見到對方而猛然松弛, 讓祝微星的大腦顯出遲滯的空白。
然被冤枉,他也沒否認。下一刻就被對方探臂,將他整個人攬到了懷里。聞著姜翼熟悉的氣息,聽著他有力的心跳,那包圍而來的安定感,讓祝微星這幾天到處徘徊的精神像落到了歸處。
緊接著,出離多日的睡意便鋪天蓋地的席卷,幾乎是枕到姜翼頸窩的剎那,祝微星就睡了過去。
睡得很沉,還做了個夢。
他沿著旋轉樓梯向下走,那是離開琴房的路,他走了二十多年。
這一次,卻在門邊,被人攔了下來。
望著出現的那個人那張臉,他有些意外,但轉念一想,又大概明白過來。對方該是師姐的朋友,當初自己放棄練琴的那天來此告別,也在這里遇到過他。
洪師姐朋友多,琴房自小就是她的家,與她交好的都愛來這里找她玩,在這里看到誰都不奇怪。只是沒想到對方也和師姐有淵源。
出于禮貌,樓明玥剛想同這人打個招呼,對方倒先一步開口,近似詰問。
“這就是你賣掉紅光小城的原因?”
在這幕場景里,周圍的環境都顯得模糊迷離,只那人背對著的玻璃大門,有光從周身映來,切割出明與暗的清晰輪廓,讓這個人在他的夢境里顯得那樣鮮活而立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