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汪月發小的一句“他上學時是什麼樣”,章嫻靜一句句答——
“他上高中的時候,從來不正眼看人的,拽得要死……天天跟人打架,每周一都能看到他在主席臺念檢討。”
“老師怎麼不管?管啊,當然管,管不了,他死豬不怕開水燙。”
“哇,當時我們隔壁的三個學校,都沒人敢惹他……”
“可我怎麼記得他復讀的時候成績還行,后來不還考上大學了?”汪月忍不住也開口。
“哦,因為高二的時候有個很厲害的學霸……”感覺到身邊人殺人的視線,章嫻靜慢吞吞地閉上了嘴。
回到家時,喻繁已經精疲力盡。
他開鎖進屋,把門關上,接下來就沒了動作。
他在漆黑的玄關站定,出神地盯著某處。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聽到陳景深的名字了。
剛離開南城時,他其實每天都在聽。喻凱明每次喝酒回來,嘴里會嚷嚷著“我要回去找陳景深他媽”、“陳景深電話多少”、“你是不是傻?沒你陳景深也一樣是同性戀,既然都是男的,為什麼你不行”。
然后兩人打一架,喻凱明安分一段時間,又嚷著要回南城,循環反復了幾個月才終于清凈。
后來他發現,雖然沒有喻凱明在他耳邊念叨了,但他只要一想到陳景深,還是會引發一系列的生理反應,胸悶,頭疼,胃痛,呼吸困難。
喻繁在黑暗里站了半小時,才終于按開房間的燈,捂著胃部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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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嫻靜這人一向誠實,她說忍不住就是忍不住。當晚,喻繁就收到了一條好友請求。
【王潞安申請加你為微信好友,附加消息:無】
他當時正胃疼,也懶得去計較這個“無”字里包含著多大的怨念,閉著眼就通過了。
章嫻靜似乎只給王潞安說了他的事,之后再沒收到其他好友請求,王潞安自從加上他之后也沒跟他說過話。
喻繁本身就很少主動跟人聊天,不然也不至于到寧城這六年了,也就只有汪月和房東跟他聯系最勤,其余的都是客戶。
更何況這麼久沒見,他一下也不知道能說什麼。
所以加了好友一星期后,他和王潞安的對話框還保持在那句“我們是好友啦,現在開始聊天吧”。
直到這天,喻繁熬了個大夜把手頭的工作清理完,睡醒時手機里收到了三十多條語音消息。
條條一分鐘。
他今天休假,躺在床上又瞇了一會兒,才慢吞吞伸手指從第一條點開——
“喻繁你他媽的……”切掉,下一條。
“老子倒了霉認識你……”下一條。
“我跟狗做朋友都比跟你……”下一條。
……
大約在二十五條后,王潞安的激情辱罵終于停止,喻繁才眨眨眼,開始一字不漏地聽。
“你過得怎麼樣啊?我聽說你在寧城,怎麼他媽跑這麼遠啊。”
“你有良心嗎?當年一聲不吭就走了,現在加回好友還不跟我認錯,有你這麼當兄弟的嗎?”
“我這幾年一直找你,還百度你消息,什麼也查不到,我還以為你死了,我都打算再過兩年找不到你,就給你立個墳,也算是兄弟為你盡的最后一份力。”
喻繁盯著天花板,邊聽邊在心里應。
過得就那樣。
沒良心。
正常,有段時間我也以為自己死了。
全部聽完,喻繁拿起手機按下語音鍵:“你爸答應給你的豪車,買了沒?”
那頭安靜了一會兒。
“買了,我考了一本,他能不給我買?我都開著車去給左寬那家修理廠捧了好幾次場……”王潞安語帶哽咽,說到最后又忍不住罵人,“草你媽的,想死你了。
”
兩人沒打電話,只是一直發語音。實在太久沒說過話了,語音能給對方留一點思考說什麼的時間,挺好。
喻繁不喜歡閑下來,他起床泡了杯咖啡,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王潞安聊,邊跟他下一個客戶確定拍攝事項。
他下個客戶是來寧城辦婚禮的,說是好友們難得聚齊,想趁婚禮前一天穿著禮服,跟伴郎伴娘們拍一組特殊熱鬧的婚紗照。
拍婚紗照需要攝影師有一定的溝通能力,喻繁以前就沒接過,更別說這次還有伴郎伴娘,他想也沒想就推了。
只是沒過幾天,對方又聯系上來,價格翻了兩倍。
喻繁跟對方談妥風格,約好時間,然后點下王潞安一分鐘前發來的語音:“我為了讓你知道你自己的錯誤,在朋友圈分享了七次《最佳損友》,連學霸都給我點贊了,你就是屁都不放!”
喻繁對著這條語音發呆。
王潞安一聲“學霸”,突然好像把他拽回高中教室,他抓著頭發解題,而旁邊的人垂眼握筆,伸過手來,在他草稿紙上簡單隨便地留下計算過程。
偶爾他看著看著理順了,就會抓住對方的手腕,不讓他再往下寫。
喻繁舉著手機按下語音鍵:“陳景深——”
上劃取消。
“他……”
上劃取消。
“你們畢業后……”
上劃取消。
喻繁糾結得有點煩躁,甚至莫名地想抽自己一耳光。他用力抓了一把頭發,消失了兩年的焦慮去而復返,最后不小心發了一條空白語音過去。
草。
喻繁剛要撤回,門鈴突然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