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您還愣著做什麼?”
釘子含笑的催促落在柳老爺的耳朵里,宛若死亡來臨前的伴奏。
他麻木地應了一聲,機械地邁動步子,一步一挪地往狄公館里走,步履蹣跚得仿佛不是進了一個華麗的公館,而是一步步走進充滿血腥氣的血盆大口。
金碧輝煌的狄公館里相比昔日柳老爺來時,冷清了許多。
門前的下人幾乎都不見了,坐在主位的也不再是狄老爺,而是穿著墨色西裝的狄息野。
狄息野似笑非笑地望著怯懦的柳老爺,伸手頗有禮貌地示意釘子將對方帶到客廳里來:“柳老爺,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好久不見。”柳老爺不敢與狄息野對視,雙手不安地在身前搓了幾下,又怕自己的畏懼表現得太過明顯,硬是忍下了心頭翻涌不息的恐懼,哆哆嗦嗦地走到了沙發邊。
而將柳老爺帶來的釘子毫不停留,見柳老爺坐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屋內一時安靜得有些詭異。
心里有鬼的柳老爺膽戰心驚地撩起眼皮,試圖偷偷打量狄息野的神情,好巧不巧,狄息野也在看他。柳老爺直接對上了男人含滿譏誚的眼睛,心里一驚,脫口而出:“二爺,我們家映微……”
提起柳映微,狄息野瞬間變了臉色,眉目舒展,溫和地勾起唇角:“映微很好。”
“他……他在哪兒……”柳老爺結結巴巴地問。
“自然是在公館里。”狄息野輕笑著反問,“怎麼,柳老爺有事找他?那他怕是不方便呢。你有什麼事,直接告訴我就好。”
柳老爺徒勞地張了張嘴,一時語塞,支支吾吾半晌,不知要說些什麼,只得又硬著頭皮道:“我家夫人……”
“映微剛到狄家還不是很習慣,得有柳夫人照顧著。”狄息野接下話茬,語調溫和,但說出口的話卻是實打實的威脅了,“他是你的親生兒子,你不會連這點要求都不愿意滿足吧?”
柳老爺哪里敢說一個“不”字?
狄息野擺明了在說,即便柳老爺不愿意讓柳夫人繼續待在狄公館,人也是不可能被帶走的。
柳老爺念及此,后背上的冷汗流得更多了。
他甚至覺得窒息。此時已經入夏,但狄公館的每一塊磚都似乎散發出徹骨的寒意,讓他如墜冰窟。
柳老爺迫切地想要說點什麼,然而,他不主動開口,狄息野更沒有說話的意思。
男人悠哉地靠在沙發上,右腿搭在左腿上,漫不經心地把玩著一串赤紅色的佛珠——狄夫人給他的佛珠早已四散,這一串佛珠,是他娶了柳映微后,重新請來的。
最后,打破死寂的是一串輕緩的腳步聲。
柳映微穿著身水碧色的旗袍,肩頭斜斜地搭著柔軟的披風,站在樓梯上,歪著頭喚了聲:“狄息野。”
狄息野心里一軟,立時從沙發上站起來,殷勤地走過去攙他的手:“怎麼起來了?”
“儂伐在,吾伐好睏覺額呀。”柳映微軟綿綿的抱怨還帶著睡意,全然沒將坐在沙發上的柳老爺放在眼里,“累。”
“那我陪你回去歇著吧。”狄息野當機立斷,“要不先吃些東西,再休息?”
“吾肚皮伐餓。”他搖頭,手指自乾元的衣袖滑落到手腕旁,狀似無意道,“但吾身上沒得儂的信香了。”
狄息野的喘息驟然加重,俯身在柳映微的頸側輕嗅:“我回去就咬,好不好?”
微熱的喘息在脖頸旁徘徊,他被逗得直笑。
他們旁若無人的親熱柳老爺全看在了眼底,原本就沉入谷底的心差點停止跳動。
柳老爺原以為狄息野只是一時新鮮柳映微是個坤澤,即便成了婚,很快也會重新回到小明星的懷抱中。可如今一見,狄息野竟是一副對柳映微言聽計從的模樣,那這狄家以后,豈不是他那個坤澤兒子說了算了?
柳老爺一時間又喜又急。
喜,是因為在柳老爺看來,柳映微是自己的兒子,即便嫁人前被自己打了,那也是無妨的——有什麼好在意的?他是柳映微的父親!柳映微身上的哪怕一根頭發,都與他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血緣關系是怎麼都沒辦法改變的。
再說了,要不是當初他把他們母子從石庫門接進柳公館,柳映微哪有今日嫁進狄家的好命?
如此一想,柳老爺覺得柳家已經與狄家有了密不可分的聯系。他唯一急的,是自己這個父親坐在客廳里這麼久,柳映微不主動問好就算了,竟是連看都不往這邊看一眼。
真是不像話!
柳老爺惱火起來,顧忌著狄息野在,不敢與柳映微為難,只以手握拳,不住地低咳,試圖引起柳映微的注意。
可惜,柳映微自打從柳家出來,就再不想正眼瞧柳老爺一眼,此時只管同狄息野撒嬌,想著回臥房歇著,眼不見心為靜。
于是乎,柳老爺咳得肺管子都要出血了,還不見柳映微有所反應,且他拉著狄息野,眼看著身影就要消失在樓梯的盡頭了,柳老爺終是耐不住開口:“柳映微!”
柳映微腳步頓住,攥著狄息野衣袖的手猛地收緊:“干啥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