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沈清和,一向隨心所欲慣了的金世澤居然紅了眼眶:“我錯了還不成?二爺,我當真后悔以前犯過的糊涂……我也后悔在你面前充面子,瞎講八講!”
“……不管你信不信,我可以對天發誓,自打娶了沈清和,我每次出去玩,都沒有碰過任何一個坤澤!”
狄息野感到不可置信,瞥了他一眼:“那你成日往外頭跑什麼?”
“我……我……”金世澤漲紅了臉,“我這不是拉不下臉……”
這糊涂蛋竟是為了面子,不肯承認自己愛上了沈家的小少爺,才不停地往外跑的。
“該!儂真是腦子瓦特了。”狄息野重復著柳映微在百貨商店里說過的話,“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有什麼好拉不下臉的?”
“……我看你以后沒老婆了,同誰哭去!”
如今的金世澤最聽不得的就是“沒老婆”三個字,他扯著狄息野的胳膊,聲嘶力竭地哀號:“二爺,您得幫我!我……我不能沒老婆!”
狄息野低低地咒罵了一句,甩開金世澤的手:“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金世澤一時語塞:“我……”
“罷了,我有什麼資格說你?”狄息野唇角泛起一抹苦意,自言自語,“映微……唉。”
兩個乾元各懷心事,等到了狄公館,情緒都有些低沉。
直到見到釘子,金世澤才打起精神,說起衙門里的事來:“二爺,你的兄長已經私下里找了我爹好幾回了。”
“……他對財政總長的位子勢在必得。”
“我曉得。”狄息野點了點頭。
狄登軒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前一任財政總長還活著的時候,他做得就不算隱蔽,而今財政總長被白幫的人丟進了黃浦江,狄登軒直接將欲望堂而皇之地寫在了臉上。
金世澤都想不明白,世界上怎麼會有如此蠢笨之人:“如今衙門里人人自危,生怕和白幫扯上關系,他怎麼還往槍口上撞呢?”
“愚不可及。”狄息野冷笑,“既然他這麼想和白幫扯上關系,咱們不如幫他一把。”
男人瞇起了眼睛,鏡片擋住了眼底森然的冷光。
金世澤不明白狄息野話里的意思:“二爺,您想做什麼?”
“他不是想要財政總長的位置嗎?”狄息野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我們何不推他一把?”
“您是說……”
“誰和他搶這個位置,白幫就要了那人的命。”狄息野的語氣稀松平常,仿佛不是要人命,而是掐死幾只害蟲,“你說,到時候,誰還相信他和白幫沒有關系?”
金世澤的臉色隨著狄息野的話幾經變化,最后咬著唇,用力點頭:“您說的沒錯。”
“……可是這樣,會不會賠上整個白幫?”
“誰說要賠上白幫了?”狄息野嘴角的冷笑愈深,“金世澤,只要巡捕房的人抓不到‘兇手’,那就永遠沒法將過錯歸結到白幫的頭上。”
“……就像傳聞永遠是傳聞,沒有證據,巡捕房就永遠沒有辦法抓到犯人。”
金世澤兀地瞪大了眼睛。
乾元后知后覺地明白了狄息野話里的意思。
“那些人,我想讓他們姓白,他們就姓白。”狄息野負手站在窗邊,像頭蟄伏了一整個冬季,聞到血腥味就會伺機而動的狼,“我要他們姓狄……這上海灘就再無白幫的存在了。”
金世澤只覺得一股惡寒從腳底躥起。
他倒不是覺得狄息野的手段殘忍——金家能有今時今日的家業,他的手里也沒少沾血。
他只是在狄息野的身上嗅到了一種不近人情的“瘋”。
這樣的“瘋”是病態的,是常人難以理解的,更是壓抑在人類的軀殼下的獸性。
他無法用語言描述那一瞬間的感受,卻再一次為金家和狄息野合作的決定慶幸。
金世澤沒有站錯隊。
不過短短半月的時間,同狄登軒競爭財政總長位置的人就死了一半。
衙門里的人不是傻子,加之還有白幫的人在里面攪渾水,如今整個上海灘明里暗里都在說,狄家的大少爺和白幫牽扯頗深。
狄老爺自然也聽見了這樣的流言蜚語,氣得又在家里砸碎了一堆盛著熱茶的茶具。
“你糊涂啊!”狄老爺子指著狄登軒的鼻子,破口大罵,“你曉得白幫都是些什麼人嗎?你同亡命之徒做交易,日后少不得要被剝去一塊肉!”
狄登軒跪在狄老爺子的面前,咬牙道:“爹,我從未和白幫有過——”
啪!
狄老爺的巴掌不等狄登軒將話說完,就落了下來。
平日里趾高氣揚的狄家大少爺半張臉都被打腫了,捂著臉不停地吸氣。
“你和白幫沒有牽扯,他們憑什麼幫你掃除上任路上的障礙?”狄老爺怒極反笑,“好啊,我親手養大的兒子居然敢對我撒謊了——好,很好!”
狄老爺的胸膛劇烈起伏,破風箱般發出了嘩啦嘩啦的聲響。
狄登軒趕忙膝行過去:“爹,我真的沒有!”
“不爭氣的東西!”狄老爺的巴掌再次落了下來,這一次,扇在了大兒子另一側的臉上。
狄登軒又是一聲悶哼,捂著臉頰痛苦地蜷縮在了地上。
相較于皮肉之苦,精神上的痛苦更讓他崩潰。
狄登軒一直以狄老爺的接班人自居。
狄家未來的接班人怎麼能被當眾斥責呢?他日后還如何服眾?那些個上不了臺面的下人,會不會在背后嘲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