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香今日也穿了身旗袍,只是顏色比他們的張揚得多,裙擺上還繡了條蜿蜒而上的白蛇。
她亦像條即將化蛟的蛇,高貴而優雅地走到了陽傘下。
“我知道你。”百香拉著他們一道坐下,“你是嫁把金家大少爺的那個坤澤吧?”
沈清和點頭說是。
“你們的婚禮我還去了哩。”百香蹺著二郎腿,低頭吃了口咖啡,再抬頭時,陷入了回憶,“真熱鬧……你穿婚紗很好看。”
“謝謝百香姐。”沈清和難得羞澀,不好意思地輕咳了幾聲,先是求助似的望著柳映微,后又忍不住主動開口,“百香姐,女乾元都喜歡什麼樣的坤澤?”
這樣露骨的問題,也就是沈清和,旁人是提不出來的。
但同樣是這樣露骨的問題,也只有百香面色如常,慢條斯理地作答:“阿拉女乾元,當然也喜歡好看的坤澤呀!像你們倆這樣的,誰會不喜歡?”
柳映微和沈清和同時漲紅了臉,繼而對視了一眼,捂著唇笑出了聲。
“要是有誰不喜歡,就是他們瞎了眼。”百香放下咖啡杯,扭頭望向從狄公館里走出來的狄息野和金世澤——出身優越的乾元自是萬里挑一,可她依舊挑剔地搖頭,似是透過他們的皮囊看見了骯臟的靈魂。
柳映微注意到百香的視線,順勢聯想到沈清和方才說的那些話,剛有些起色的心情又沉寂下去。
“要我說呀,甭管嫁把誰,自己的日子過得舒服,才是最重要的。”百香的感慨悠悠地飄進了他的耳朵。
舒服嗎?
曾經的他也以為,光是舒服就足夠了。
然后,現實給了他狠狠一擊。
“可是坤澤和乾元結契后,雨露期就必須要……”沈清和微微睜大眼睛,不自覺地反駁。
“除了雨露期呢?”百香平靜地接下話茬,“雨露期滿打滿算,也就四五天。除去這幾天,坤澤其實不需要一直待在乾元的身邊,不是嗎?”
“這……”沈清和一時語塞。
“你知道我說的都是對的,只是不愿意承認罷了。”百香嘆了口氣,將手中的杯子遞給路過的下人,“但這也不怪你們。哪個坤澤能夠擺脫家庭的束縛,完完全全地做自己呢?”
“……別說坤澤了,有時候,連乾元都不能。”
柳映微聽著聽著,不知怎麼的,腦海里忽然閃過一絲異樣的直覺。
百香在說自己。
他想起了有次遇見百香時,女乾元穿的那身騎士服,脫口而出:“百香姐,你很喜歡騎馬嗎?”
“怎麼想到這一茬?”百香回過神,見柳映微的裙擺被風吹起,便伸手,替他按住了那一小片布料,姿態親昵又自然,“我是喜歡騎馬,但平日里不得空,只能晚上去馬場里跑兩圈。”
“我也喜歡。”他勇敢地坦露心聲。
百香一愣,片刻,恍然邀約:“好啊,有空我們一起去騎馬。”
她說完,陷入了一段漫長的沉默,再開口時,望向柳映微的目光帶上了幾絲深意:“映微,你很細心,也很體貼。” “……若我是狄夫人,我也想要你嫁進狄家的門。”
“……可那樣對你,太不公平了。”
百香憐憫地注視著微垂著頭的柳映微,仿佛看見了一朵綴在枝頭,滴著露水的白蘭花。
他是那樣青澀,又是那樣美好,不染一點塵埃,卻偏偏是要落在泥土里的。
再好看的花,也會枯萎,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百香卻愿他遲一點,再遲一點從枝頭墜落:“你還有機會。”
她輕輕地吸了一口氣,胸腔里充斥著混著濕氣的青草氣息:“映微,再想想。”
她讓他再想想,可柳映微在那一瞬間,腦海中浮現出來的,是狄息野的臉。
百香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眼底浮現的眷戀,遺憾地收回視線,心知自己的勸慰換不來想要的結果,仍是有些不解:“你歡喜他……你居然歡喜他?”
柳映微咬著唇,不知作何解釋,百香卻不要他的解釋。
她很快勾起唇角,像是將方才說過的話全拋在了腦后。
女乾元站起身,在陽傘下伸了個懶腰:“今天天氣不錯,我去換身衣服打網球。難得不下雨,你們要是有空,也去草坪上走走吧。”
柳映微說著好,目送百香遠去。
“百香姐真好。”沈清和的目光亦黏在她的身上,“她雖是狄家的人,卻能站在你的角度為你考量。”
“……要不是我已經嫁了人,肯定會歡喜百香姐這樣的乾元。”
“歡喜有什麼用?”陰陽怪氣的質問冷不丁從他們身后冒出來。
原是金世澤和狄息野來了。
金世澤氣得滿面通紅,顯然將沈清和的話聽了個完全:“沈清和,你們沈家再由著你胡鬧,也不可能讓你嫁給一個女人!”
“女人怎麼了?”沈清和絲毫不怵,反唇相譏,“百香姐是乾元,也能和我結契!”
“結契……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金世澤的身形猛地一晃,顧忌著狄息野和柳映微在場,拼命地壓低了怒吼,“沈清和,你是我的坤澤!”
沈清和才管不了那麼多,扯著嗓子吼回去:“什麼你的我的……我就是我!”
言罷,拎起手提包,“啪”的一聲撞開擋在面前的乾元,繃著臉和柳映微道別,然后頭也不回地往狄公館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