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映微自言自語:“到了。”
柳家的下人舉著傘擠開碼頭前等候的人群,接到了柳家的表少爺。
柳映微跟著過去,拂去臉頰上沾染的幾滴冰冷的雨水,逐漸看清了走向自己的乾元。
倒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
柳家的表少爺穿了件墨藍色的西裝,沒有讓下人撐傘,而是親自打著一把黑傘緩步而來,姿態優雅,文質彬彬。
“你就是柳映微?”乾元在他面前停下腳步,淺笑道,“我上次來上海見舅舅的時候,年紀還小,不曾見過你……我叫柳希臨,你叫我一聲表哥就好。”
“表哥。”柳映微微垂著頭,輕聲問好,“表哥坐船累了吧?家里已經訂好了國際飯店的包間,現在去,時間剛好。”
“勞煩你了。”柳希臨語氣溫和,與他一道來到車邊,收起傘時,目光在他脖子上圓潤晶瑩的珍珠上滑過,“你的項鏈很好看。”
“多謝。”柳映微微微一怔,無意識地扯住裙擺,抿唇不再多言。
和陌生的乾元共處一個車廂的窘迫讓他如坐針氈。
即便柳希臨格外紳士地與他保持了一定的距離,柳映微還是極其不適應。
他也不可避免地想起另一個乾元……
狄息野看起來和兩年前有些不一樣了。
兩年前,狄息野不戴眼鏡。
兩年前的狄息野也不會去大世界。哈,他們重逢的時候,他說了什麼?他說在大世界看到了一個和自己長著一樣眼睛的玻璃杯。
他瞧不起玻璃杯!
柳映微俏臉一板,并未將擄走自己的人和狄息野畫上等號。
一來,他不信世界上有這麼巧的事情。二來,大世界的玻璃杯實在是太多了。
哪有那麼巧的咯,狄息野一回國就撞上了他?
可就算那個人不是狄息野,柳映微也不覺得狄息野會好到哪里去。
在大世界玩樂的乾元是什麼德行,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那些乾元會色瞇瞇地盯著他的大腿,趁著買電影票的時機,偷偷揩油,他要好小心好小心地躲,才能躲過所有的咸豬手。
但那個時候,柳映微就是柳映微。
他不是柳家循規蹈矩的坤澤少爺,不需要遵循刻板的禮儀。他不高興了可以翻臉,被欺負了可以尖叫,就算是一晚上賣不出去一張電影票,也短暫地做了幾刻鐘的自己。
“和我吃飯讓你不舒服了嗎?”
許是柳映微臉上的凝重太過明顯,坐在他身邊的柳希臨忍不住問:“如果你實在不想去,就先回家吧。舅舅那里你也不用擔心,我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不是……”柳映微回過神,小聲解釋,“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罷了。”
他頓了頓,對柳希臨的善解人意很是感激:“表哥,沒事的,我也有些餓了,咱們一起去吃飯吧。”
“我還以為你不愿意見到乾元。”柳希臨開了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還是說,現在上海的學校,坤澤和乾元要分開來上課?”
柳映微答:“不分開,我們班上有好幾個乾元學生呢。”
“那很好。新時候了,沒必要像以前那樣,將坤澤關在家里,出嫁之前都不讓見人。”
柳希臨三言兩語,就讓柳映微放下了戒心,轉身主動問:“表哥,你也是學生嗎?”
“嗯,我學醫,父親生前在制藥廠工作。” “啊,不好意思啊。”柳映微尷尬地垂下眼簾,“我不知道你的父親……”
柳希臨勾起唇角,反過來安慰柳映微:“沒事,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我對他沒什麼印象,所以談不上多難過。
”
柳映微還是有些過意不去:“我不該提這些。”
他說話間,汽車緩緩地停在了國際飯店的門前。
勤快的小郎眼疾手快地拉開了車門,清脆地喚著“少爺”,將他們往門里領。
而幾乎是同一時刻,另一輛車蠻橫地沖過馬路,踩著急剎停在了飯店的門前。
小郎照例去拉車門,駕駛座的車窗卻先一步打開了一條縫。
沉甸甸的黃魚砸在他的懷里,同時砸落的,還有一聲嘶啞的“滾”。
“好嘞。”小郎麻溜地滾到了一旁,臉上笑意不變,實則心里已經猜出了大致的劇情——開車的倒霉乾元怕是被家里的坤澤戴了綠帽,算準了時間來捉奸呢!
同樣的戲碼,在國際飯店屢見不鮮,小郎看得多了,也就不關心了,他一門心思捏著黃魚,愛不釋手地把玩。
反觀坐在車里的狄息野——他捏著方向盤,身上穿著工整的西裝,絲毫沒有剛從金家翻窗而出的窘迫,反而像是精心打扮過一樣,胸口的口袋塞著四四方方的絲巾,袖口還別著熠熠生輝的袖扣。
他變回了上海灘的貴公子,衣著華貴,姿態優雅。
如果袖口沒有幾點模糊的血跡,狄息野的偽裝堪稱完美。
不過乾元不在乎自己的手腕是否在流血,他望著兩道“相依相偎”走進國際飯店的身影,眼睛瞪得快要噴火了。
“映微……”狄息野眉心緊蹙,歪頭點燃了一根煙。
他深吸一口氣,修長的手指夾住了香煙,薄唇微啟,淡淡的煙霧隨著嘆息,在車廂內緩緩飄散,而赤紅色的煙蒂就像是天上璀璨的星,狠狠地閃爍了幾下,又黯淡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