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狄息野啞著嗓子嘶吼,“不可以……”
他像只暴怒的獅子,惡狠狠地爬下床,然而話未說完,就悶哼著跪倒在一片狼藉的碎瓷片上。
鮮血瞬間沁透了布料。
原是狄息野忘了松開拽著被子的手,下床時絆了一跤。
手長腳長的乾元滑稽地歪在床前,可他卻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樣,扶著床沿,想要再次站起來。
“不……”
這一聲,恐慌蓋過了憤怒。
很可惜,回答他的,是柳映微毫不猶豫轉身離去的腳步聲。
也恰在此時,滿臉堆笑的金世澤同財政總長一道,來到了包間門前。
嬉皮笑臉的金家少爺還不知道屋內發生了什麼,按照和狄息野約定好的那樣,發出了浮夸的驚呼:“哎喲,這不是狄伯父嗎?”
“……真巧啊,你們也在這兒吃飯?早知道您在這里,我肯定早點來敬酒——哎喲,我的媽呀!”
金世澤的話被他自己的驚呼打斷。
他呆若木雞地望著跪在血泊中的狄息野,一時忘記拉住湊熱鬧的財政總長,等回過神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財政總長將什麼都見了去,轉著老鼠般精明的眼珠子,一肚子的八卦就等著回衙門說呢!
“這……這是發生了什麼?”金世澤艱難回神,心里七上八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這怎麼也不像是他預料中的發展呀!
“狄老爺,我們柳家的確比不上你們狄家在衙門里有臉面,可我家映微也不是沒有人愿意娶!”不等金世澤將情況搞清楚,柳老爺先清醒過來,斜睨著賊眉鼠眼的財政總長,自覺一輩子的面子都因這樁婚事丟了去,再也顧不上什麼聯姻不聯姻之事,怒斥,“這婚,我看不結也罷!”
跪在血泊中的狄息野像是被一盆冷水從頭潑到腳,耳畔嗡鳴不斷,腦中也轟隆隆作響。
但“不結”二字觸碰到了他的神經,讓他在混亂中尋回了身體的掌控權。
狄息野邁著血淋淋的腿直往隔間外追:“央央……央央!”
那……那是他的央央!
絕對是他的央央!
“混賬東西!”然而,狄息野還沒跑幾步,就被狄老爺攔下。
顏面蕩然無存的狄老爺待包間內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才指著他的鼻子大吼:“若不是你擔了面粉廠的事,我……我恨不能將你再送回德國去!”
送回德國,就不用再見這個不成器的兒子了。
狄老爺發完脾氣,拂袖而去。
這下子,包間內還沒走的,除了狄息野,就是抓耳撓腮的金世澤。
“怎麼搞的?”金世澤等狄老爺一出包間,就上前扶住失魂落魄的狄息野的手臂,緊接著被濃重的血腥氣熏得眼皮子直跳,“狄二爺,你這是唱的哪出戲啊?”
狄息野渾渾噩噩地喃喃:“人……人呢?”
“什麼人?你說小先生……哎,哎!別跑啊!……罷了罷了,他剛剛從后門跑啦!”金世澤扭頭望著裹著被子的小先生的背影,捶胸頓足,“我還沒問人家名字呢!到時候,怎麼還人家口紅?”
哪曉得,他的話音剛落,就被身側傷痕累累的狄息野揪住了衣領。
狄息野瞪著猩紅的眼睛,怒吼:“人呢?!”
“什麼……什麼人啊?”冷冽的信香席卷而來,金世澤的大腦短暫地空白了一瞬,“你……在說誰?”
狄息野耐著性子,咬牙道:“柳家的……少爺,柳映微!”
金世澤恍然大悟:“走了啊!”
他指著滿屋狼藉,大聲道:“狄二爺,您的戲演成了……柳映微他不和你結婚啦!”
字字句句,鉆心剜骨。
狄息野仿佛置身于一場荒誕的夢境,身不由己地演了兩年,驚堂木一拍,痛徹心扉地睜眼,驚覺,自己將一切都搞砸了。
他渾身的血液皆因恐懼與慌亂而凝固,低低地重復著金世澤說過的話:“不結婚了……不結婚了……”
他的央央不和他結婚了。
不結了。
狄息野頃刻間如那紅樓里聽了林妹妹要回家去而丟了魂的寶玉,連目光都直了。
金世澤直覺不妙,猛地一拍狄息野的肩:“不結婚了!”
狄息野回神,不可思議地打量著金世澤,像是人生里頭一回見他似的,目光陌生:“誰不結婚了?”
金世澤答:“你和柳映微,不結婚了!”
轟。
又一聲轟鳴,響雷結結實實地在狄息野的腦海中炸響。
噼里啪啦,無數電流順著神經躥到四肢百骸。
他渾身顫抖,即便有著金世澤的攙扶,也依舊跪回了沾滿血的碎瓷片上。
乾元抱住了自己的頭,失神地重復:“不結婚了……不結婚了……”
“……央央……柳映微……柳映微……”
某一刻,狄息野漆黑的眼底冒起了微弱的火光。
他明白了。
映微,映微,就是他的央央啊。
此刻的狄息野已經完全沒心思去想,為何當年石庫門里普通人家出身的中庸,時隔兩年,一躍成為柳家的坤澤小少爺,他亂作一鍋粥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是清晰且明確的。
“要結。”
正費力地把狄息野從地上扶起來的金世澤,茫然地張開嘴:“啊?”
狄息野抬起頭,目光灼灼,猶如燎原的野火:“我要和柳映微結婚。”
金世澤:“……”
*
夏初的天,說變就變。
柳映微沖出禮查飯店的時候,天上飄起了毛毛細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