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映微微微一頓,乖巧改口,脆生生地喚:“狄伯父。”
狄老爺眉開眼笑,卻不料坤澤這一聲“狄伯父”不知驚到了何人,只聽隔間里忽地傳來一聲低低的驚呼,然后是瓷器碎裂的脆響,最后,就是分外清晰的悶哼了。
事發突然,包間內霎時陷入詭異的寂靜。
狄老爺的面色由青轉紅,又由紅轉了白,眼瞧著是氣到了極致,當著外人的面,強自鎮定。
柳映微的心也緊跟著顫了顫,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小半步。
“犬子頑劣。”狄老爺壓抑著滿腔怒火,獰笑道,“讓二位見笑了。”
話音未落,隔間好巧不巧,竟又響起女子的嬌喘。
那聲音浪蕩魅惑,好不正經,柳映微的面頰直飛起了兩團紅暈。
這下可好,狄老爺剛按捺住的憤怒徹底爆發。
他黑著一張臉沖到隔間門前,也不再給頑劣的二兒子找借口,抬腿就是一腳。
哐當!
木門應聲而倒。
柳映微駭得面色慘白,他爹倒是冷靜下來,伸手將他扯到了身后。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柳映微在一片混亂中聽到了那個只有夢里才會出現的聲音。
他聽見有人在叫:“央央!”
可無論柳映微聽見了什麼,隔著一個狄老爺,他都看不清隔間里到底發生了什麼。
至于狄老爺……
他看見的,是滿屋狼藉。
四散的衣物,一片狼藉的床榻,甚至還有一個沒穿衣服的“女郎”蜷縮在被子里尖叫……
狄老爺瞪著跌坐在地上的狄息野,差點背過氣去,反而沒有察覺到他反常的失魂落魄。
“混賬東西,你……你究竟干了什麼好事?!”
狄息野干的“好事”,還要從幾個小時前說起。
幾個小時以前,狄息野掛斷了和金世澤的通話。
他握著話筒發了會兒愣,瞧著窗外的云卷云舒,心煩意亂。
就算金世澤打了包票,狄息野的心里還是生出了濃濃的不安。
自打回了上海,一切就開始超出他的控制。白幫尚可,和柳家的婚事則如同陷入了怪圈,無論他往哪個方向逃,最后都會回到原點。
還有那個在大世界里無意間碰上的玻璃杯,明明應該不再有交集,卻不料,竟又在茶會上撞見。
狄息野將手插進了褲子口袋,指尖觸碰到一絲涼意——那是重新穿好的手釧,剛由釘子送來,和新的一樣,每一顆珠子都閃著柔和的光。
這手釧不便宜。
狄息野見過太多太多好的東西,仔細一瞧,便能看出手釧的價值。
一個在大世界里賣電影票的玻璃杯不該有這麼好的東西,但他轉念一想,說不準是哪個祖上富貴過的坤澤舍不得典當長輩留下來的遺物,就算落魄到了賣笑的地步,也不肯將手釧賣掉。
如此一來,狄息野就更不敢隨便處置手釧了。
他心不在焉地想,等解決完和柳映微的婚事,得再去大世界一回,將手釧還回去。
說不準,再見到那個玻璃杯,就不會覺得那雙眼睛像央央了。
他的央央那麼好,怎麼會去當玻璃杯呢?
*
等到了午后,暑氣微微蒸騰。
狄老爺生怕狄息野故意爽約,早早地坐在了大宅的客廳里,等他等到大汗淋漓,連衣裳都不敢換。
好不容易狄息野露了面,狄老爺立刻叫人開來汽車,防賊似的拉著他,直奔禮查飯店去。
有金世澤做內應,狄息野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排斥,只在到了包間后,說自己為了面粉廠的事,日夜操勞,實在是疲憊。
“那你就去隔間歇著。”將人完完整整地帶到了禮查飯店,狄老爺就放松了警惕,“時間還早,柳家的人到了我再叫人喊你起來。”
狄老爺難得和顏悅色,狄息野卻無心在意。
他惦記著金世澤先前在電話里打下的包票,三步并作兩步進了隔間。
禮查飯店的豪華包間包括了一個隔間和一個小小的打牌廳。打牌廳較為簡陋,只放一張牌桌和四把椅子,隔間則不然,里面不僅有鋪著席夢思的大床,還有梳妝臺以及若干衣柜,瞧上去,已經比大部分人家的臥房還要好了。
狄息野進了屋,反手鎖上門,不等開口,衣柜里就跌出一個滿面通紅的人來。
“哎喲喂,你可算是來了。”金世澤狼狽地捏起肩頭掛著的絲襪,“我等你半天了!”
狄息野壓低聲音問:“你怎麼躲在柜子里?”
“還不是怕被你爹發現?”金世澤沒好氣地答,“今日財政總長在禮查飯店設宴,你知道嗎?……我是打著陪我爹來赴宴的旗號才進來的。”
“財政總長?”
“怎麼,你也對這個職位感興趣?”
狄息野搖頭:“多事之秋,誰愿意當這個出頭鳥誰去當。”
“你的兄長可不這麼想。”金世澤笑嘻嘻地打趣,“人家置辦面粉廠,在衙門里掙足了面子,就是為了接這位的班呢!可惜啊——”
可惜,被狄息野隨隨便便一炸,接任的美夢就破碎了。
“我兄長的事等會兒再說吧。”狄息野卻沒心思管狄登軒了,他打量著金世澤藏身的衣柜,眉頭緊鎖,“只有你?”
“想什麼呢?我怎麼可能和小先生藏在一個衣柜里?!”金世澤瞪圓了眼睛,將話題轉到了正題上,“禮查飯店是什麼地方?我也就罷了,小先生想進來,難如登天!……我想了好多法子,又拿錢做了疏通,好不容易買通了一個做飯的廚子,讓他到點開飯店的后門,將小先生偷偷送到包間里來。